小鹿不看他，背对着他沉默了良久，最后微微的一点头：“嗯。”
紧接着，小鹿又说了话，这回声音有点虚，有点艰难：“后院儿……你也照应着。过年了，给他弄点儿好吃好喝。”
这回轮到张chūn生点头了：“嗯。”
小鹿下午出门，半夜才回了来——他的酒量平平，然而今晚因为高兴，发作人来疯一般喝了许多，结果席还没散，他就醉得坐不住了。
武魁让丛山等人继续吃继续玩，自己顶风冒雪的把小鹿送了回来。现在这东河子县城里已经有了汽车可用，可是冬天太冷，车内如同冰箱一般，所以汽车背后还得附加个烧炭箱子取暖。武魁坐在后排座位上，小鹿腿软，总是昏昏沉沉的要往下溜，导致他没法正坐，总得侧身搂抱着小鹿。小鹿仰起头枕了他的肩膀，嘴唇一张一合的含糊说话。武魁听不清，先还大声的问，问了几句之后发现他那全是胡言乱语，就不问了。汽车沿着县城大道向前疾驰，道旁没路灯，车里车外是一样的黑；在铺天盖地的鞭pào声中，武魁偶尔低头看他一眼，看完之后抬起头，心中暗想：“这小嘴儿小下巴，怎么长的呢！”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还未容得他细想，小鹿就在他怀里闹起了鲤鱼打挺，同时硬着舌头哩哩啰啰的乱叫。武魁一时制不住他，索xing把他往自己大腿上一抱，同时对着前方汽车夫吼道：“快点儿快点儿，这他娘的要是吐我一身可怎么收拾？”
汽车夫一踩油门，立刻加了速度。及至到了小鹿所居的那处院落，武魁一推车门，人还未下车，就已经先把张chūn生吆喝出来了。像对待一块烫手大山芋似的，他伸长手臂把小鹿往张chūn生怀里送：“小张，过年好，给你个宝贝，扛家慢慢伺候去吧。那边儿还等着我呢，我走啦！”
说完这话，武魁扭头跳上汽车就跑。李国明玩累了，也熬不住了，正想睡觉。听闻小鹿回了来，并且是烂醉如泥的状态，自己出去帮忙也邀不到功，便慌忙往被窝里一钻，开始装睡。
然而张chūn生并没有惊动旁人，他单枪匹马的把小鹿搀进了上房堂屋，小鹿刚一进门就吐了一场，他也不声不响的飞快收拾了。
然后端一杯温茶让小鹿漱了口，张chūn生把小鹿扶到chuáng边坐住了，蹲下来要给他脱掉冻硬了的马靴。可是未等他的双手触碰小鹿的小腿，小鹿忽然俯身伸手，在chuáng上乱摸了一通，同时口中喊出了一串呜噜噜。张chūn生第一遍听还没听懂，第二遍听，他心中一冷，这回听懂了。
小鹿在叫“若龙”。满chuáng的摸了一通又拍了一通，他一无所获的摇晃着要起立。张chūn生慌忙起身去搀扶他：“师座，您都醉成这样了，还要gān什么去？”
小鹿的确是醉透了，一双大眼睛半睁半闭，连睫毛都沉得抬不起来。一条腿软绵绵的迈出去，他因为舌头喉咙全失了控，所以声音是哼出来的，哼哼唧唧，几乎像是撒娇，可惜他的声音低沉粗糙，又实在是不适合撒娇。
“若龙呢？”他腾云驾雾的往外走，不知道走门，连滚带爬的直奔了窗户去：“我要若龙。”
张chūn生扶着他，搂着他，看着他，一时没有话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张chūn生第一次见识了小鹿撒酒疯的劲头——怎么哄也不听，怎么摁也摁不住，十分的孩子气，而且是最顽劣的、最被惯坏了的孩子。后来他急了，简直想qiáng行把小鹿扒光了往被窝里一送，然而小鹿活鱼一般的在chuáng上滚来滚去，一边滚一边叫着要若龙。
张chūn生先还不理会，企图扯住他一条腿给他脱马靴。然而听得久了，他抬头望向小鹿，就见小鹿面红耳赤的侧身蜷在chuáng上，声音和神qíng竟都像是痛苦的，是真的想见那个人，真的想到那个人身边去。
这样的话，张chūn生就没办法了。
张chūn生看不得他痛苦。
午夜时分，院外的鞭pào声音还没有停息。张chūn生把小鹿背出房门，直奔了后院厢房。
厢房门口的卫兵已经撤掉了，只在门上松松的挂了一把大锁头，锁头也没上锁，单是挂着而已。张chūn生自作主张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扑面便是一股暖风，因为屋子里安装了洋炉子，总是烧得十分热。
房内亮着一盏小电灯，何若龙坐在chuáng边，并没有睡。忽见张chūn生一身寒气的背了小鹿进来，他抬起一张苍白的面孔，显然也是很惊讶。而张chūn生大步流星的走到他面前，先是弯腰侧身把小鹿放到chuáng边坐了，然后才转向何若龙，沉着脸低声说道：“他喝醉了，闹着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