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龙相会成功。
他不是好奢侈的人,有这笔钱在手,生计暂时就不成问题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他想单枪匹马地去杀了满树才,赔上xing命也在所不惜,可是理智又告诉他这么gān不对,是笔亏本的买卖。那么这么办不行,怎么办行?他一时间想不清楚。
想不清楚,就慢慢想。无牵无挂地一路向南漂泊过去,他见了好的地方,便停下来多住一阵子,住腻了,再继续前行。他的眼睛见识了一个天大地大的世界,可他的心陷在龙家老宅那座小院子里,却是始终没能逃脱出来。
到了chūn天,露生在临河的一户人家里租了两间房屋。房东是家道中落的母女两个,因为是刚刚开始衰败,所以还有较为宽敞的好房屋向外出租。这小城不是闭塞偏僻的所在,城内学校也有,码头也有,小工厂也有,天南海北的人终年地穿梭往来,露生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单身汉,看着也并不是特别稀奇。房东小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终日活动着两条细腿蹦蹦跳跳。那种天真活泼的劲头,和几年前的丫丫一模一样。
房东小姐下午三点钟放学,放了学不出门,直接钻进露生的房间里。很巧的,她也称呼露生为大哥哥。她说起话来大哥哥长大哥哥短,国语中带了江南水乡的腔调,莺声呖呖的,十分婉转好听。露生是个温和的xing子,对待这样一位小妹妹,更是分外可亲。可亲了一个多月之后,露生感觉qíng况不大对头——这位小妹妹来得太勤、坐得太久,已经惹出左邻右舍的闲话了。
露生听了这些谣言,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暗暗地纳罕,发现自己似乎颇有一点吸引女xing的男子魅力。近的房东小姐姑且不提,当年那位艾琳小姐,对自己也是一阵喜一阵嗔。但他无意去做一名流连花丛的làng子,因为觉得那“不正经”。
露生开始故意地冷落房东小姐。每天的报纸,按理说都是要由房东小姐取来给他的,现在他也不劳小姐的大驾了。报纸上南北的新闻都有,他隔三岔五地便能看到龙相的消息。现在龙相真是了不得了,如日中天,偏偏他年纪又是这样小,相貌又是这样好,拿历史上哪位少年英雄比他,都像是有点不够劲。无奈之下,新闻界只好口不择言地将他乱夸一阵。露生逐行读着那些溢美之词,有的时候,几乎要被那驴唇不对马嘴的颂词逗笑。
笑也不是好笑,他现在对龙相,是一点好感qíng也没有了。
这位“翩翩美少年”是个冷血的疯子。不要妄想和他以心换心,因为他根本没有心,他有的只是yù望和疯狂。露生想他之所以依恋自己,不过是依恋自己给他的爱与关怀。他疯归疯,但不傻,他甚至很狡猾,jīng通各种索取的方式。撒野是他,撒娇也是他。
他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势利眼,露生无权无势,所以是不必顾忌的。在他的大业面前,露生的爱与恨,也是不值一提的。
露生认为自己对龙相已经厌恶透顶,然而越是烦他,越是甩不脱他。他要么是在报纸上出没,要么是在他心里出没。他从北到南跑出几千里了,他依然稳稳当当地驻扎在他的脑海里,像个寄生物,非常冷酷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于是,露生就想自己还是得杀了满树才。满树才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他的灭门仇人了,满树才成了一个符号。他非得彻底消灭了这个人,才能斩断三千烦恼丝,才能让龙相知道自己的爱恨并非儿戏。
哪怕为此付出xing命,他也在所不惜。
可满树才当然不是好杀的,他又并非传奇小说里的剑客,可以遥控一柄飞剑,隔着千里取人项上头颅。他素来做人做事都认真,如今更是慎之又慎。不怕别的,怕自己复仇未遂,死得丑陋,会成为龙相眼中的又一桩笑话。
终日临水迎风地在脑海中杀人,自然类似闭门造车。上路之后是否合辙,那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老天爷似乎也嫌他思考得过于长久,索xing派出房东太太,向前推了他一把——房东太太颇文雅委婉地把他驱逐出境了。
若论这驱逐出境的原因,倒是一目了然的。十三四岁的房东小姐如今已经快要长在露生的房里。露生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各守着一个角落枯坐。露生自小就是和丫丫这么坐过来的,不觉怎的;房东小姐窥着他的背影,却是浮想联翩——想得太厉害了,胸怀也太无城府了,她想的那点小心思,明明白白地浮现在脸上。连房东太太带房东邻居,全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