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愣了一下,再清醒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打开房门站在了门口。低头望着门前来人,他一言不发,对着丫丫足足端详了半分多钟。丫丫手足无措地垂着头,嘴唇鲜红,因为方才上楼时自己用牙齿用力地咬过。敞篷跑车里的阔小姐那样娇艳,她也想给自己增添几分血色。
似乎是终于把丫丫看明白了,露生伸手攥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拽进了屋子里,劈头便问:“你病了?”
丫丫慌乱地摇了摇头,“没有,没生病。”
“那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丫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胳膊,脸上露出了一点茫茫然的幼稚相。她的确是瘦了,先前丰润的脸蛋,如今显出了颧骨的轮廓,带着一层细细绒毛的绯红面颊也褪了颜色,她的皮肤成了huáng而薄的一层。一身青色绸缎旗袍直通通地垂下来,看不出内里身体的存在。大夏天的,她的旗袍还是长袖,窄窄的袖管被她穿得宽宽松松,袖口露出腕子来,腕子上套了只翡翠镯子。镯子绿莹莹的很是厚重,仿佛快要坠断她细细的骨头了。露生看着她,越看越生气,气得简直要喘,“说话,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他是不是还在nüè待你?”
丫丫不知道什么叫作“nüè待”,所以这一回真是茫然了。抬眼注视着露生的面孔,她没留意对方的质问,只是出于欢喜,微微地笑了一下。
结果露生更生气了,“还笑?傻了?”
丫丫立刻不笑了,两只手摆弄着小小的皮包,她嗫嚅着摇头,“没傻。”
露生不听她的,先夺过她的皮包往茶几上一放,随即扯起她一只手,一撸就把袖管撸到了肘际。这条细胳膊白白净净的没有问题,他拉起她另一只手继续查看,这回他在对方的胳膊上找到了一道子红中透紫的瘀伤。丫丫不安地要把手往回缩,他由着她缩,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丫丫把两只手背到了身后,垂头喃喃地说道:“大哥哥,他让我来找你回家。”
露生把双手jiāo握在一起,不许自己对着丫丫发脾气,只问:“你愿意让我回去吗?”
随即出乎他意料的,丫丫竟是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声音小小地说话,“他心眼倒是不坏,可是……反正……跟着他就得受气。”
露生重重地吁了一口闷气,随即说道:“你别跟他过了。”
丫丫木雕泥塑一般地直挺挺站着,心里知道这世上有些女子gān得出“不过了”的事qíng,但是那些女子和她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大哥哥口中的“不过了”三个字,无论怎么想都是一句气话。听着痛快,不能当真。
这时,露生又说了话,“守寡都比跟着他qiáng!寡妇关门坐在家里,起码不会让人说打就打一顿!刚才开门的时候,我简直不敢认你,从小到大,我没见你这么瘦过!”
说完这话,他忽然起身往卧室里走。丫丫回头看他,就看他在chuáng尾的五斗橱中乱翻一气。没等她看明白,他已经捏着小小的一张纸单子回了客厅。
“那年我跟龙相要了五万,这一年我自己在外花了一些,现在给你三万。记住,这叫支票,拿到银行什么都不用说,直接就能换出钱来。你收好了,这就是你的体己。有了这笔钱,你一个人过日子也能有饭吃,记住了吗?”
丫丫看着露生递到自己面前的支票,gān枯的大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水。躲闪着向后退了一步,她带着哭腔说道:“大哥哥,我不要。我不怕他,我受得了。他闹脾气了,我就躲着他,咱们从小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我能对付他。”
露生把支票往茶几上一拍,“从小?那是你有我!你能对付他?他像条疯狗似的,你胆子又小xing子又软,还笨,你能对付他?我看他现在胖得一身ròu,你呢?你瘦得都脱了相了!还有那一脚——那天他那一脚差点儿踢没了你的xing命,那是个一发疯就杀人不眨眼的东西,你还舍不得离开他吗?”
丫丫本来就想哭,如今听了露生这样气势汹汹的一片指责,忍不住抽泣出声,真哭了。
“大哥哥……”她用手背抹眼泪,抹了眼泪又抹鼻涕,“我已经是这样了……我这辈子……”
她并没有号啕,然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角都迸起了隐隐的筋脉,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一只大手一扯她的腕子,一把湿毛巾拍上了她的脸。露生劈头盖脸地为她擦净了涕泪。她没有躲,出于天xing,她也贪恋这有限的一点温暖。龙相也有善待她的时候,但那善待不像是要暖她,更像是要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