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_作者:尼罗(170)

2017-09-28 尼罗

  可是镜子一角照出了门外大chuáng上的龙相。龙相光着屁股,瘦成了一具白骨骷髅,嘴里咬着一根手指头,他深深低头,聚jīng会神地盯着自己的脚丫子。露生定定地望着他,像是望着儿女、望着冤家。

  望了片刻之后,露生继续刮脸、洗澡、刷牙。窗外的天渐渐有了光亮,露生穿戴整齐,让伙计把早饭送了进来。

  龙相躺进了被窝里,扭过脸睁着眼睛看露生。露生走到哪里,他的眼珠就转向哪里。露生心力jiāo瘁,qiáng撑着想要扶他起来,喂他喝一碗粥。然而他大概是躺舒服了,坚决不起。露生拽了他一下,他扬手就是一抓,露生来不及躲闪,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三道血痕。

  露生愣了愣,心里骤然腾起了一股子来历不明的火。扯过棉被将龙相兜头罩住,他对着棉被挥了拳头。狠狠地捶、狠狠地砸,棉被下的龙相发出了闷闷的尖叫声,活龙一样扭动挣扎——他越挣扎,露生揍得越狠。咬牙切齿地,露生一鼓作气,打得棉被下面没了动静。

  然后单膝跪到chuáng边,他直起腰剧烈地喘粗气。热气大口大口地呼出去,他满腔沸腾的血慢慢变回清凉。

  试探着伸手掀开了棉被一角,他看见龙相紧闭着眼睛,用一只手捂着脑袋。棉被掀起来了,阳光she进来了,然而他依然紧闭眼睛,依然捂着脑袋。薄薄的皮肤下,他一点ròu也没有了,肩膀手臂的骨头根根分明,支出夸张的线条。

  一屁股在chuáng边坐下来,露生把他拉扯进了怀里。手掌轻轻拍过他的光脊梁,露生气息颤抖,用哽咽一样的轻声说道:“别怕,我再不打你了。我带你走,我给你找大夫。只剩咱们俩了,咱们要好好活着。”

  在腊月二十八那天,露生把龙相带回了他在上海的家。

  龙相的腿没有毛病,可这一路他没走过路,上车下车全是露生背着。露生怕他乱跑,所以也宁愿多花力气,为他做一路的牛马。家还是老样子,信箱入口处塞满了报纸。进门之后弯腰放下龙相,他环顾四周,见房内只是多了灰尘。另外就是冷,因为炉子熄了太久,屋中已经一点暖意都没有了。

  拍了拍沙发垫子,他扶着龙相坐下,说道:“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烧壶开水。”

  龙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窗户,两只手攥成拳头,缩在棉袄袖子里。

  水开之后,露生又发现了新问题——单喝水是不行的,晚饭还没着落呢。尤其龙相不大爱吃饭,所以还得像伺候奶娃娃似的,专门给他弄点儿能入口的东西。

  思及此,露生转身跑出门去。只要走出半条街,就有一家专卖百货的洋行。一转眼,他已经捧着个纸口袋跑在回去的路上了。纸口袋沉甸甸的,里面有代rǔ粉,还有蛋糕饼gān,好吃不好吃姑且不提,至少都有甜味。气喘吁吁地进了门,他正想和龙相打个招呼,然而话未出口,他先听到了对方的惨叫声。慌忙弯腰把纸口袋放在地上,他觅声跑去一瞧,结果在辟为餐厅的小房间里找到了龙相——龙相弯着腰,左手攥着右腕子,正在扯着喉咙一声接一声地哀号。露生扯过他的右手一瞧,就见他那右手掌通红,掌心已经鼓起了成片的水泡。回头再一看放在地上的开水壶,露生立刻什么都明白了。真不能让这小子吃饱饭,真不能让他有力气,有了力气他就乱跑,他摸开水壶!

  “傻子!”露生忍不住急了眼,“你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分不清冷热了?疼都不知道了?”

  龙相依然弓着腰,疼得浑身哆嗦,口中含糊地哭叫了一声,“丫丫……”

  露生一手攥着他的手腕,一手却是搡了他一把,“你还叫她gān什么?她不管你了,她受够了!”

  龙相被他搡得向后一仰,随即踉跄着站稳了,他不清不楚地继续哭道:“丫丫,快跑,有刺客……”然后他开始把右臂往外抽,“我受伤了,来人啊!卫兵!卫兵!”

  露生被他的疯言疯语气笑了,眼看他是死活不许自己再攥着他,露生索xing松手转身背对了他,扶着膝盖一弯腰。

  露生没言语,但是后背上一暖一沉,是龙相自动地趴了上来——总有些动作,他还是记得的。

  露生背着他往客厅里走,同时盘算着找根绳子,在自己出门的时候把他拴起来。到了哪里的山,就唱哪里的歌,今夜过后,他立刻就带龙相去看医生。钱是不成问题的,他要去最好的医院,看最好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