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_作者:尼罗(178)

2017-09-28 尼罗

  因为他父亲异于常人,他感觉到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又前后抻了抻衣襟袖口,龙相扭头去看路边的玻璃橱窗,审视自己的影子。头发是短而整齐的,露生把他的脑袋收拾得很有模样;周身上下也称得上gān净利落;鞋是灰缎子面的软底鞋,不是新的,他已经连着穿了好些天,但是不知为什么,鞋面一直一尘不染,大概露生会天天给它掸一次灰。

  所以他看起来很洁净、很正常,和他父亲绝不一样。

  他也不抽大烟不扎吗啡,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天都要晒太阳,很久都没有喝到酒。凭着这样一个活法,他怎么会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想到这里,龙相忽然决定回家——回家,睡迟了的午觉,吃水果和营养药片,在糙坪上踢那只旧足球。宛如回到十五岁,清慡利落地活。没当过司令,没死过老婆。

  猛地向后一转,他正要迈步踏上归途,却险些一头撞上了一堵墙似的胸膛。扬起脸再往上看,他看到了露生的眼睛。

  露生是个衬衫长裤的打扮,衬衫第一粒纽扣没有扣上,敞开的领口中就腾出了温暖的热汗气味。他很严肃地看着龙相,长久地不说话。

  龙相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但是霸道惯了,也不说话。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露生牵起他的手,扭头领着他往回走。龙相边走边侧过脸看他,看见汗珠子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

  走到半路,露生给他买了一支蛋卷冰淇淋。冰淇淋的蛋卷外面包了一层薄薄的纸,露生低头先把那层薄纸撕了,然后才把冰淇淋给龙相。龙相舔了一口,忽然意识到露生只买了这一支,便把冰淇淋往露生的嘴边送。

  露生一摇头,然后领着他继续向前走。龙相对他察言观色,就感觉他仿佛是很累,连一口水都喝不动了。

  两人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又回了家。半大孩子正在门房里睡觉,其余人等也不见了踪影,房屋内外一片寂静。太阳光毒辣辣、白花花,水泥地面像是要反光,糙坪上的绿糙也软塌塌地连了片。龙相进了最yīn凉的客厅,对着电风扇狠chuī了一通。在chuī得最痛快时,他忽然想到:“露生呢?”

  他抬起头,从玻璃窗向外望,发现露生从楼内牵出了一条长长的橡胶管子,管子一端连接着水龙头,另一端便滋出了很急的水来。独自站在大太阳下,露生开始给糙地浇水。

  推开窗户大喊了一声:“露生!”龙相让他进来休息,然而露生充耳不闻。龙相按捺不住了,手撑窗台纵身一跃,跳出窗口跑向了露生。气喘吁吁地冲到了露生身边,他开口问道:“你不热吗?”

  露生盯着哗哗的水流,动作停了。

  龙相这回赔了一点小心:“露生,你生气啦?”

  露生没回答,只举起水管对准了自己的脑袋。龙相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同时只见水流砸在露生的脑袋上,露生的衬衫在一瞬间便湿透了。

  阳光很热,水却很凉。露生把水管往糙地上一扔,然后抬起双手用力一抹脸,转身迈步走向了楼内。

  在两个小时前,他刚发现龙相不见了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个人又疯了——疯了,跑了,再也找不到,死在外头了。

  但是他什么都不想说了。这两个小时的奔波寻觅,实在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龙相老实了。

  天黑之后,他自动地回了楼上卧室。露生像是要病了,一直恹恹地不说话。他也没敢再劳动对方,自己放水洗了澡,然后轻轻地上chuáng,滚到了chuáng里。

  露生把一领竹席铺到了大chuáng正中央,有气无力地说道:“天气热了,你也好了,我不和你挤了,你到这席子上睡吧。”

  龙相立刻坐了起来,“那你呢?”

  露生答道:“我去楼下的客房睡。楼后头的仓库里有一张行军chuáng,还挺新的,支开了也不小。我躺着试了试,还挺舒服。先睡它吧,明天再去家具行买张chuáng回来。”

  龙相探头向上,很狐疑地去看露生的眼睛,又小声问道:“你……你还在生气啊?”不等露生回答,他先笑了,跪起身来一拍露生的肩膀,“别生气了,我保证,再也不乱跑了。”

  他笑了,露生也笑了,“我没生气。我对你生什么气。”

  “那你别走。”

  “天越来越热了,我个子大,你也不小,一张chuáng哪够咱们两个滚的?又不是没屋子住,gān吗非得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