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之后,徐参谋长告辞离去,病房里又只剩了露生和龙相两个人。露生拧了一把毛巾,给龙相擦了擦脸和手,问道:“听了他的话,你动心了吧?”
龙相笑了一下,“没想到我现在还有一点儿价值,我以为我是彻底完蛋了呢!”
露生心里一惊,“你真想和他走?”
龙相答道:“我再想想,不一定。你听出他的意思了没有?我这俩角到底是没白长,队伍里还有不少老人儿都认定我是真龙天子,专服我一个呢。没了我,他一个人镇不住场面!”
露生看他那张惨白的面孔上竟然显出了几丝得意神色,心里登时腾起了一股火,“既然你那两个角那么有用,怎么一出事就要我去救呢?”
“吉人自有天相嘛!就因为我长了这两个角,出了事才会有你去救我的。你看别人落了难,怎么就没人管呢?”
露生看着他,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从这一天起,病房门外多了徐参谋长派来的保镖。医院是洋医院,通行的也是洋规矩,并不欢迎保镖们在走廊里成天地走走坐坐。于是没过多久,连保镖带主人,一起识相地出了院。
龙相断的是肋骨,可不知怎么搞的,养了一个多月,养软了两条腿,又开始把露生当驴马使唤。露生背着他出医院,背着他进家门,他像个讨债鬼托生的儿子一样,非常坦然地趴在露生背上不下地。
露生现在有点摸不清他的底细。这天傍晚,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纳凉,露生试探着问道:“老徐这几天倒是没露面。”
龙相仰着脸看银河,显出个很俊俏的小下巴,“他不是去找陈有庆谈判去了吗?大概还没谈出结果吧!”
“我看他这一回倒是真热心。”
龙相嗤笑一声,“巴结我嘛!”
露生犹豫了一下,随即反问道:“那你吃不吃他这一套呢?”
龙相盯着夜空,黑眼珠反she了楼门前的电灯光,闪闪烁烁的,像是两颗大星星,“再看吧,我还没有想好。”
露生往椅子里一靠,“我看你已经活了心了。”
龙相转向了他笑道:“我混得有头有脸了,你难道不也跟着占便宜?你瞧瞧,我刚倒台,就让姓陈的揍没了半条命,可见人没权没势就是不行,光有钱都没用。”
露生静静地盯着他,“那你是打定主意要跟他回去了?”
龙相一摆手,“啰唆!我说我再想想,你总追着我问什么?”
露生站了起来,甩着手往楼里走,“蚊子太多,进来吧。”
露生几乎是来了兴致,要看看龙相的取舍去留。
他倒要看看这个东西会怎么办!
徐参谋长的奔走很有成效,而陈有庆,据说,也并不能够常驻上海报仇,所以在离开上海前夕,他借坡下驴,同意坐下来和徐参谋长谈一谈条件。条件很简单,他可以饶龙相一命,但龙相须得给他两百万元。至于白露生——艾琳没有继续qiáng烈要求宰了这小子,那么他也就不提了。
龙相对此没意见,两百万就两百万,反正他出得起。露生也没意见,因为他早就存了破财免灾的心,只要能免了灾,破多少财都不是问题。到了jiāo钱这一天,徐参谋长让露生出面去jiāo钱,露生用箱子拎着钞票见了陈有庆,就见陈有庆意气风发,和当年那个乡下小子相比,简直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两人见了面,意外地很和气,气氛好得露生自己都纳罕。两个人都没提龙相,也没提艾琳,露生问他“什么时候办喜事”,他笑呵呵地回答“快了,回了北边儿就办”。
露生想他倒是真爱艾琳的,比自己qiáng。自己的心思不纯粹,无论爱恨,其中总夹杂着种种牵绊。可为什么会是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陈有庆毕竟是个小新贵,两百万对他来讲,还是一笔有点吓人的巨款。像是怕露生会半路反悔一样,他匆匆地收下了钱,随即就有了一点要把露生恭送到千里之外的意思。露生也看出了他的心事,当然就很识相地成全了他。离开陈家的时候,他心里也很轻松。孽债总算是了结了一桩,龙相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被仇家捉去打个半死了。
露生轻松了整整一路,什么都没想。陈有庆他不想,艾琳他不想,甚至连龙相,他也不想。走到一半,他钻进一家小咖啡馆里坐下来,慢慢地喝了一大杯可可。可可很甜,并不很合他的口味,他纯粹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坐一坐。他太累了,而且无人可以诉苦。对龙相诉苦等于对牛弹琴,搞不好还会自取其rǔ,被他那一嘴畜生话气个七荤八素。丫丫是能够可怜他的,可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