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相把脸扭向了他,口中的热气扑到他的脸上,“我身体不好?哪儿不好了?我不就折了几根骨头吗?又没落下残疾。”
“我没说你的骨头,我说的是你的脑子!”
“你怕我疯了?”
“你说呢?”
“我没疯,我那是上火,受了点儿刺激。让你打那么个大败仗,你不受刺激?”
露生听了这话,忽然有点不耐烦,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调,“想想你爹!”
“他——”
“再想想你娘你爷爷!自家的事qíng,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吗?我不告诉你,就没人告诉你了吗?”
“我家怎么了?再说我都不认识我娘我爷爷,你认识?”
露生急促地叹了口气,“不和你说这个了,总之一句话,我不许你回去!”
龙相打了个长长的大哈欠,带着点没心没肺的劲儿。两个人的赤脚相碰触,他是满不在乎,露生却是立刻把脚一收。因为现在对他有意见,甚至是有点恨他。不恨的时候,伺候他的吃喝拉撒都没问题;一旦恨了,就连他的gān净皮ròu都不愿碰了。
然后他发现龙相当真是没心没肺。打完那个大哈欠之后,他居然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了。
露生有点伤心——龙相总是让他伤心,而他也是没脸没皮,一颗心伤了这么多年,还有余地继续受伤。
枕着双手睁着眼睛,露生想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一辈子都要搭在这个浑账东西身上了。有这样多的jīng力和心血,不如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纵是培养不出什么大人物来,也总不会像培养龙相这样,越养越糟心。
露生静静地想,越思量,心意越是坚定。龙相大概是睡冷了,哼哼唧唧地翻了身往他怀里拱。放到平时,他一定会欠身拉过棉被给他盖严实了,但是今夜他破了例,翻身起chuáng下了地,他悄悄地推门出去,回自己房间睡去了。
到了第二天,露生冷眼旁观,就见龙相光着脚丫子跷着二郎腿,竟然坐在客厅里,公然地和徐参谋长通起电话来了。露生今早没管他,他便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脑袋上左右揪起两撮乱发,像是生了一对猫耳朵。
露生成了一只闷葫芦,独自走在院子里,他想象了一下这房子里没了龙相后的qíng景,心里瞬时空dàng了一下子。但是,又好像不是空dàng得不能忍。日子还是能过的,甚至他可以jiāo几个新朋友,没事跑跑jiāo易所,研究研究股票huáng金,小赚一点即可,也算是一项轻松体面的事业。这房子是很好的,重新装潢一下,可以相当漂亮。那么就重新装潢一下好了,横竖是有钱有闲。
那个浑账一走,自己也不用伺候人了。自己独撑门户,也成个老爷先生了。从此逍逍遥遥地、轻轻松松地,多好。
露生越想越有道理,一边想一边笑,笑得咬牙切齿,像是要先龙相一步发疯。脾气忽然又爆发起来了,猛地停了脚步回头望向洋楼大门,他想来个gān脆的——孰轻孰重,让龙相说!白露生、皇帝梦,龙相只能选一个!
然而未等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找龙相摊牌,龙相先从楼内跑了出来。几大步蹿到了露生面前,他开口笑道:“露生,你把咱们的行李收拾收拾,不用多带东西,明天咱们就出发。”
露生冷着脸问道:“上哪儿去?”
“回直隶,我跟老徐商量妥了,我现在没势力,但是我有字号。只要我一亮相,必定有几分号召力。我号召,老徐办事,有了好处大家平分,谁也不吃亏。露生,这回我可不让你在外面继续这么闲散下去了,你等着,我也给你弄个一官半职,你主要还是给我管钱,好不好?”
露生看着龙相,阳光下的龙相肤色雪白,眉眼却是黑得浓烈,是个美男子。黑眼珠放着光,白牙齿也放着光,他的乱发依然纠结着,太阳xué处绷着薄薄的皮肤,皮肤下面透出血管的青色脉络来。
这样的龙相,看起来又疯狂又脆弱,让露生真是放心不下。但是没有为他cao一辈子心的道理,毕竟谁也不是谁的儿子,谁也不是谁的爹。当断则断,不管他了。
“真的要走?”露生很奇异地心平气和了,“打定主意了?”
龙相一点头。
露生笑了一下,“可是,我不想走。我不想要一官半职,也不想回北方。这里的生活很好,我要留下来。一定要走的话,那就只能是你自己跟着老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