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自己应该带着丫丫过来逛逛——就他和丫丫,清清静静、安安生生的,看见好玩的就多看一会儿,走得累了就找地方休息一会儿。但是绝对不能带龙相。龙相是会随时失控的危险武器,他在大街上发起疯来,自己可制不住他。到时候自己束手无策,只能是陪着他一起丢人现眼。
露生想得很入神,脸上一时喜悦一时忧愁。及至在国民饭店大门外下洋车时,他动作熟练地掏钱付账,彻底忘记了丫丫和龙相已然结婚这一事实。
他是直到上楼进入房间之后,才把这事实想起来的。想起来之后,他也没有长吁短叹,只是脸上失了表qíng,并且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当天晚上,他按照地址前往意租界,开始办他的公务。出发之前他心中惴惴,不知道这大军火商会是什么架势和嘴脸。毕竟对方一出手便是百万上下,并且还是个意大利人。意大利人是什么样的?他可真是没见过。
于是他一边往意租界赶,一边给自己打气——意大利人的手笔再大,也大不过自家那条龙。自己既然拥有降龙的本事,应该也不必怕意大利人。
他越想越是紧张,一路紧张到了意大利人的家里。双方见了面,他发现原来这来自意大利的军火贩子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并且还能讲一口磕磕绊绊的中国话。而自己掏出一份军火单子,意大利人也掏出一份军火单子,两人对比了一番,发现单子上的枪支数目并无出入,意大利人便拿出合同,露生也亮出了充作订金的银行本票。
一个小时之后,这份公务圆满完成。露生乘坐意大利人的汽车回了饭店,还有一点懵懂,心想:这就完了?
回到房间掏出合同反复看了又看,他最后对着自己点了点头,心想:所谓大事,也不过如此。
一夜好睡之后,露生在翌日又连着拜访了三国贩子。三国贩子全都人模人样,并没有哪一位是青面獠牙的。露生很快便把怯意褪了个一gān二净,顺利地完成了此行的任务。
他并不急着回去,在给龙相发出电报做了一番汇报之后,他便终日躺在饭店房间里,无所事事地翻看手头那本小说。小说本身并没有什么趣味,俗套得很,但多少算是一桩消遣。及至消遣够了,他出门上街,在咖啡店里坐坐,到电影院里看看,赶到傍晚时分,再进公园里走走。公园的甬路上,有一些青年男女公然互相依偎着同行,露生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未生羡慕之心,反倒像个年少的卫道士一般,感觉这帮人有点不成体统。仿佛是做大哥哥太久,落下病了,总想把人全管束成纯洁的小童。
愤世嫉俗地在公园里溜达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傍晚,露生反省自身,感觉自己的思想似乎是有些病态,不由得想要苦笑。然后转移目标直奔了百货公司和洋行,他一路上绞尽脑汁地想:出来一趟,给他们买点儿什么呢?
对待龙相是不用太费心思的,横竖什么好东西到了他手里,都落不到好下场。但是对待丫丫却是马虎不得,他给丫丫当了八年的大哥哥,可还从来没给丫丫买过什么正经的好东西。
露生专往女客云集的地方里挤,千挑万选地,给丫丫买了一对小小的钻石耳环。并不是不舍得花钱,而是这对耳环小得jīng致秀气,正配丫丫的小耳朵。
耳环是上午买的,他中午回了饭店,刚进房间茶房就来了。茶房告诉露生:“白先生,有您的电报,十三封。”
露生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来了这么多封电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茶房立刻摇了摇头,“不是,先生,十三封全是今天上午来的。”
露生听到这里,无暇多说,慌忙向茶房要了电报。电报全是龙相那一边发过来的,他对照电码一封一封地将它们翻译成了文字——翻译到了第五封,他把电码本子往桌子上一推,不翻译了。
从第一封到第五封,电报的内容大同小异,甚至根本就可以说是有同无异。很简单的一句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家,让他早点回去。
露生前几天曾经给龙相发过一封电报报平安,也说了自己难得出来一趟,打算趁这个机会在外面多玩几天。龙相对此也是没有异议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又发了疯,心急火燎地非要让他往回返。露生知道龙相不是什么心思内敛的人,起码对着自己,他肯定是不内敛。如果真有什么大事,他早在电报中说明了;既然没说明,可见他这纯粹就是心血来chá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