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共进早餐之时,他还是主动给段慕仁夹了几筷子菜。段慕仁一言不发的大吃大喝,并不理睬他。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一同出门,在宅门前各奔东西——段慕仁是要去办公,沈嘉礼则是回家。
段慕仁乘坐汽车,先行一步的离去了。沈嘉礼一边等待汽车开出来,一边信步向前方胡同口走去。今日天气好,不冷不热而又阳光明媚。他一步一步的向前挪,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胡同口。停住脚步望向前方道路,他就见一辆汽车缓缓经过,除此之外,并无其它热闹。
他点了点头,慨叹着民生的凋敝。不想那汽车在驶过之后忽然刹了车,随即慢慢后退,车窗也随之打开了。
沈子靖的面孔在车窗后显现出来,依旧英俊不凡。一团黑气缭绕在他的眉宇间,他就这么面无表qíng的盯住了沈嘉礼。
沈嘉礼知道段宅汽车马上就会开过来,所以并不怕他。想到这侄子在自己手下所经历过的种种失败,他那脸上还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讥笑。目光掠过沈子靖的军服肩章,他笑吟吟的、漫不经心的问道:“贤侄,好久不见,升官了?”
沈子靖把手搭在车门锁上,马上就要用力推开了,忽见一辆汽车从胡同中驶出,停在了沈嘉礼身边。车门一开,沈嘉礼转身抬腿,就那么笑模笑样的钻了进去。
沈子靖将手移开,同时转向前方,低声说道:“开车。”
沈嘉礼回了家,无所事事,于是打开保险箱,数钱。
他一边数一边拨着算盘加减乘除,又按照市价,估量了手中几张房契的价值。做完这一套工作之后,他觉得神清气慡,身体上的苦痛也都消失了。将这点宝贝锁回保险箱,他舒舒服服的喝了一杯清茶,吃了一碟点心。忽然怀疑自己算账不jīng,数目上可能会出差池,故而再次打开保险箱,又算了一场。
这时候,厨子来了,说是厨房没有大米了。
沈嘉礼向来不把仆人当人看待,唯独善待厨子,因为厨子的手艺是真好。厨子带来的消息让他感到很惊奇——他没亲自买过粮食,尤其是近两年,更是完全不会关心这种琐事。他总觉得大米天生就该在自家的厨房里,而且源源不断。
他掏出钱来,让厨子坐汽车去粮店卖大米。然而厨子告诉他:“现在粮店不卖大米白面啦。”
沈嘉礼莫名其妙:“不卖大米白面,那还叫什么粮店?”
厨子垂着双手站在他面前:“真的,日本人把大米白面都收走了。现在粮店里就只有共和面。”
沈嘉礼更疑惑了:“共和面?”
厨子没法向沈嘉礼解释清楚共和面的本质,只好用一个冰凉的硬馒头,从一条街外的大杂院里换来了一捧共和面。
共和面被倒在了院内的砖地上,引得沈嘉礼与小梁都来观看。
面是肮脏的深色,让人联想起马粪。厨子抓起一把想要捏团儿,然而一松手就又是一巴掌散沙:“老爷,这东西臭哄哄的,您哪能吃啊?”
沈嘉礼伸手,因为嫌脏,所以只用指尖拈起一点蹭了蹭:“嗬,这里面搀的是什么渣滓?”
“好像是豆饼和高粱壳。”
沈嘉礼摇头笑了:“嘿哟,这也叫面?别说我不能吃,你们也是一样的不能吃啊!真他妈的,看来人是不能不做官,我这一下台,竟然有钱都买不到大米。”
厨子想了想:“日本人倒是有大米吃,可大米现在是稀罕东西,人家也不能往外卖呀!”
这时候,小梁的狗崽子摇着尾巴扭了过来,凑到共和面上嗅了嗅,随即“汪”的叫了一声,撒爪子跑了。
沈宅上下,一致不能忍受共和面的粗糙与臭气,故而还是由厨子与仆人共同乘车出门,从日本馆子里买来了饭菜,将这顿午饭对付了过去。沈嘉礼不能满大街找米,只能是打电话去向段慕仁求援。
电话放下不久,段慕仁的随从就开车载着三百斤大米过来了。
大米还是新米,煮成米粥,味道格外清甜。沈嘉礼感到了大米的可贵,导致饭量有所增长。饱餐过后他在院内踱步,因见小梁晃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又在和小狗游戏,便心中一动,想起了传宗接代的大事。经过一番盘算,他在当晚入睡之前,竟然也将此事筹划出了眉目。只是眉歪目斜,荒谬的无法言喻。
如今北平城外láng烟遍地,隔三差五的就有屠杀发生,庄子里的乡民扶老携幼,全都惶惶的逃进了城内;然而城内也是一块死地,因为没粮食,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