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沈子靖从外面回了来,发现看门的大láng狗正躺在门房里下崽子,助产士是厨房烧热水的老头子,旁边围了一圈勤务兵看热闹,其中又夹杂着小小的沈子期——沈子期目睹着生平所未见过的奇观,两个大黑豆子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并且微微张着小嘴,也不晓得害怕,都看傻了。
沈子靖对这位小弟弟向来不感兴趣,不过此刻看他圆头圆脑白净可爱,又想到这是沈嘉礼的骨血,便忍不住一时兴起,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沈子期是经常被勤务兵们抱一抱的,本不在意,然而扭头一看,却是近距离的看到了大哥哥的面孔,便吓的一咧嘴,发出“呃”的一声。
“爸爸呢?”他盯着沈子期发问。
沈子期从奶妈子那里学来许多小儿语,即便后来受到了沈嘉礼的指导教育,也仍然没能全部改正。此刻他并不正视沈子靖,单是斜着眼睛去瞟大láng狗,嘴里又咿咿呀呀的含糊答道:“爸爸,觉觉。”
沈子靖笑了一下,将沈子期放回了勤务兵堆里去。
沈子靖推门进房时,发现沈嘉礼的确是在睡觉。
房内空空dàngdàng,仍然是没有chuáng。沈嘉礼躺在地铺上,睡的很沉。沈子靖在一旁席地而坐了,又探头过去,在他那颈窝面颊处嗅了嗅。沈嘉礼现在无法再将自己熏陶的香气袭人了,不过沈子靖觉得这样更好,肌肤的气味混合了沐浴时留下的香皂芬芳,让沈子靖觉出了一点温馨的ròu感。
然而沈嘉礼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同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呻吟,眉毛也皱了起来,仿佛是进入了一场梦魇。
沈嘉礼梦到了沈子淳。
他梦到了沈子淳,可是沈子淳并没有在梦中露出面目来。他仿佛是在大牢里,也像是在先前的家中,苦思冥想着这样一件事qíng:老二死了,自己也废了,小淳将来怎样生活?他那样一个能吃能喝的大小伙子,单说肚皮就是个无底dòng,自己到哪里去给他挣粮食回来呢?总吃共和面,那怎么受得了?
他在梦中思考着这个问题,思考的全神贯注、忧心忡忡,越想越发愁。心急火燎到了极点,他毫无预兆的一激灵,猛然睁开了眼睛。
望着沈子靖,他出了一会儿神,随即彻底清醒过来,同时感到了轻松——他不用去给沈子淳弄粮食吃了!
沈子靖却是嗤嗤的发笑,并且是皮笑ròu不笑:“怎么着?又在梦里过堂了?”
沈嘉礼挣扎着坐起来,忽然觉得很渴。环顾四周后,他问道:“子期呢?”
“在外面,看狗下崽子呢!”
沈嘉礼叹了一口气:“小孩子看那个gān什么?把他抱回来吧,万一吓着了,可怎么办?”
沈子靖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道:“晚上吃烤羊ròu,怎么样?”
沈嘉礼笑了一下,眼睛里并没有笑意:“好。”
然后他顿了顿,犹犹豫豫的又说道:“我想吃点凉的,酸的。”
沈子靖立刻喷出一声冷笑:“肚里揣了谁的野种?还他妈要吃点凉的酸的!”
沈嘉礼无非是口中寡淡,才提出了这般要求,也不是非吃不可;没想到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是又找来了一顿谩骂。面无表qíng的垂下头,他俯身躺回原位,不言语了。
正值此刻,一阵咚咚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过来,随即房门开了,沈子期像个小炸弹似的轰到了沈嘉礼面前,一张脸涨的通红,扯着大嗓门叫道:“爸爸!走,看狗狗!”
沈嘉礼莫名其妙的抬手去为他擦汗:“看什么狗?爸爸要睡觉,你也过来一起睡,好不好?”
沈子期扭身又跑向门口,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急的直拍地面:“爸爸,看狗狗!”
小孩子说话没头没尾,而且含糊不清,听起来就是一阵笼统的喊叫。沈嘉礼望着儿子微笑,无意动身;哪知沈子期方才目睹了母狗产仔,惊讶兴奋的了不得,一定要让父亲也同去看新鲜。见沈嘉礼躺在褥子上只是不动,他焦躁的直蹬腿,防空警报似的就长嚎了一声,随即又抓心挠肝的嚷道:“走,走!老王八蛋,看狗狗噢!”
此言一出,房中的两个大人都愣住了。
沈子靖没想到小孩子有样学样,这么快就从自己这里学会了污言秽语。眼见着沈嘉礼被心肝儿子骂成了“老王八蛋”,他感觉这事qíng颇为滑稽,乐的了不得。而沈嘉礼气的眼中冒火,爬上前去扯过沈子期,拽下裤子就扇了他的屁股蛋儿:“混蛋崽子,好的不学坏的学,他妈的学会骂你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