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章很疼惜沈傲城,愿意成天跟着他,清晨从家里追到矿上,傍晚再从矿上追回家里。及至入了夜,沈傲城洗漱过后想要上chuáng睡觉,结果走到chuáng前放眼一看,就见被窝里露出了顾云章的脑袋。
这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虽然沈傲城一直觉得两个大男人没有挤在一张chuáng上睡觉的道理,但顾云章理直气壮的先是要来“陪陪他”,遭到拒绝后又恼羞成怒的质问:“你原来也带过小杰睡觉,现在怎么就容不下我了?都是一样的晚辈,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沈傲城发现顾云章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气的反驳道:“那能一样吗?小杰还小呢!”
顾云章沉着脸钻进被窝里:“我也比你小得多。”
躺下之后他思索了一下,随即又补充道:“我洗过澡了,不脏,你别嫌我!”
沈傲城一听这话,心就软了。
“不要胡说。”他掀开被子坐在了chuáng边:“我嫌你gān什么?”
这样的闹剧反复上演了几次后,沈傲城宣告投降,再不去驱赶顾云章。而顾云章舒舒服服的躺在沈傲城身边,在棉被下和对方手拉着手睡觉。
chuáng下箱子里摆放着沈天杰的骨灰坛。顾云章身上杀气太重,鬼也怕他。他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梦都不做一个。
顾云章现在很幸福。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安逸满足过。像本地所有发大财的把头一样,他几近疯狂的买房置地,在一两年内就成为了一名产业惊人的大地主。为了更快速的积累财富,他对待下面矿工如同凶神,吸血抽髓的大肆压榨出苦人们的最后一滴油。八十川少将曾在这年的秋天过来看过他一次——顾云章的本相让他深感愕然,而愕然之后,又是绝对的安心。
一九四二年的新年,顾云章陪同沈傲城回到了北平。沈天理的“顾云章恐惧症”还没有痊愈,听说这两人来了,他登时便提着箱子去了天津避难。
沈傲城没有见到儿子,以为沈天理是厌烦自己,就长吁短叹,十分伤心。在这种孤家寡人的状态下,他不得已的把全部感qíng放在了顾云章身上。而顾云章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张大嘴巴等待已久,如今一旦看出苗头来,就探头一口叨住了沈傲城,死活都不松开了!
沈傲城对顾云章说:“天理现在除了要钱,平日从不主动给我写一封信。”
顾云章笑道:“要钱,就给他钱;你没有钱,我替你给。”
沈傲城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咱们两个天天守在一起,倒像是一对真正的亲人了。”
顾云章依旧是笑:“我一直当你是我亲人,就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傲城沉默良久,后来问道:“你怎么会和我这样好?”
顾云章答道:“我看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
这回沈傲城也笑了:“你这小子说话真怪,见了好人就喜欢,那你在这世上可喜欢的人就太多了!”
顾云章正色道:“没有,没有几个好人。”
在北平胡逛了一通,这两人回到本溪湖,继续过那富足生活。沈傲城再无其它心思,一心一意的教导关怀顾云章,把他当成小老弟大侄子那样来爱护。顾云章则好像是狗熊落进了蜂蜜桶里,从头甜到脚、从里甜到外,在自己快乐的同时,身上也略多了几分人气,接人待物也晓得讲些礼貌了。
沈傲城对于自身是没有什么期望的了,只愿把顾云章改造成一个上等人。他按照最时兴的样子为顾云章订制西装,极力的想让顾云章变成一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绅士。可惜几番努力过后,顾云章只被他训练成一张很好看的招贴画,一旦动作起来,仍然还是要原形毕露。
这天上午他随着顾云章前去总办大楼报账,账目繁复,其中有几笔顾云章说不清楚,gān脆就让他代劳,自己留在车内等待。
沈傲城在总办里耗掉了将近两个小时,中午时分他出了大楼,只见顾云章那辆乌黑锃亮的新汽车停在一片树荫下,后排车门大开着,顾云章弯腰侧身坐在位子上,两条腿长长的伸出车外,皮鞋就踩在了地面上。
顾云章出门时特地换了身浅灰色的派力司西装,正配着今日这不冷不热的好天气。蓝天、绿树、新车、顾云章,四样凑在一起,拍成照片可以去做杂志的封面;可惜漂亮的顾云章很不做脸,此刻正低着头聚jīng会神的吃热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