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棠凝视了虞光廷片刻,然后就转过身去背对了他,又拉起棉被盖住了自己的头脸。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夜里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极限,他觉着自己正处在一场漫长而幽闭的噩梦中,噩梦内容越来越荒诞恶心,可他对此无能为力。
初夏季节已然到来,窗外暖风拂面、阳光明媚。他很久没有犯过哮喘,拄着手杖可以走遍整幢公馆,即使没有鸦片也不至于痛苦的彻夜难眠——这是他一年中最好的时光,他目前死不了!
拉下棉被转向虞光廷,虞幼棠轻声开了口:“老二,不要哭了。”
虞光廷弯下腰来以手拄地,声音和身体一起剧烈的颤抖。对着虞幼棠拼命的点了点头,可是他根本无法止住自己的抽泣。
虞幼棠闭上眼睛:“不怪你,我已经忘记了。”
盛国纲说自己会很快回来,然而他一走一个多月,音信全无。
在没有盛国纲的日子里,虞家兄弟继续相依偎着生活了下去。
虞光廷一度不敢面对虞幼棠的眼睛,夜里睡觉也笔直的紧守chuáng边,不肯再去和哥哥相拥而眠。
虞幼棠不理会他,不理会了三五天,他像个猫似的,又偎回来了。
虞幼棠喜爱夏天,他怕冷不怕热,只爱在夏天出门见见天日。然而在这个七月,他和虞光廷一起被困在了楼内,只能隔着窗子去呼吸自然的空气了。
并没有人阻拦他们的脚步,只是盛国纲留下来的卫兵们在院子里拴了大láng狗。虞家兄弟都有些怕这动物,láng狗一撒欢儿,院子里就没有他们立足的地方了。
虞光廷已经习惯了被囚禁的生活,他守在yīn凉的客厅里,用一点鸟食儿逗小鸟儿;虞幼棠旁观许久,忽然开口说道:“老二,旁人对你说了十分话,你信他二三分也就够了。”
虞光廷回头看了他一眼:“哦,记住了。”
“不许再往赌场跑,那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虞光廷一点头:“哦,记住了。”
“以后等你生儿育女了,不要去求儿女有大出息,只要他们能够自立自qiáng就好。对太太也要好一点,要珍惜别人对你的感qíng。”
虞光廷喂光了鸟食儿,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走到虞幼棠身边坐了下来:“哥,你近来怎么总和我说这些话?我的太太连影儿都还没有呢!”
虞幼棠很平静的看着他:“迟早会有的。”
虞光廷不爱听这些话,感觉很乏味,就像在学校里听课一样无聊:“等有了再说吧!”
虞幼棠微微一笑,刚要再饶舌两句,不想忽然遥遥的传来一声巨响——仿佛一个旱天雷一般,并不算是如何刺耳,然而窗子上的玻璃却是一起都随之嗡动起来。
虞家兄弟立时愣住了,面面相觑着不知发生了何等事qíng。窗外的láng狗嗷嗷狂吠起来,看守的卫兵们也一起跑向了大门口处。
虞光廷莫名其妙的问道:“哥,这是……打雷?”
虞幼棠也是摸不清头脑:“大晴天的,怎么会打雷——”
他一句话没说完,又一声巨响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虞光廷吓的立刻扑到虞幼棠怀中,而虞幼棠就势搂住了他,一颗心也是被震的咚咚乱跳。
院内士兵的呼喊声隐隐响了起来,虞家兄弟侧耳倾听,依稀分辨出了那呼喊的内容:“开pào了……小日本从大沽口开过来……真开pào了……”
虞家兄弟在盛公馆与世隔绝,连张报纸都读不到,哪里晓得外面局势;虽然先前也知道盛国纲是要带兵打仗去,可此时骤然听到了日军开pào的消息,他们还是全然不能领会,只是愕然的望向了窗外。
末了还是虞光廷最先开了口:“哥,是日本人要打天津吗?天津这种地方……也会开战吗?”
虞幼棠对于国际形势是彻底的一无所知,故而此刻就抬手不住抚摸弟弟的后背,自己思忖着安慰答道:“别怕,我们这里是租界,日本人就算是进天津了,也不会打租界地。”
虞光廷心慌意乱的哼唧一声,刚要往他哥哥胸前拱,忽然想起如果当真租界地里起了战争,他这病哥哥也是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思及至此,他忽然勇武起来,一挺身坐直身体,不由分说的就把虞幼棠揽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