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公馆的骚乱很持久,直到午夜时分才渐渐平息。虞光廷隐约听着那军车是开走了,可依旧不敢乱动,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
他怕日本宪兵,因为知道这些人现在可以滥杀无辜而不用负任何责任。可是他哥哥被日本宪兵抓走了,他抓心挠肝的痛苦,他要把他哥哥救出来!
而且要尽快,他哥哥的身体比不得正常人,是坐不得牢的!
“如果那些宪兵打他的话……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他的话……”
虞光廷思及至此,不禁打了个寒战,当即扶着大树站起了身。
他试试探探的沿着道路向盛公馆走去,一路走一路提防着,生怕会有日本宪兵跳出来用刺刀杀他。及至到了公馆门口,他就见两名卫兵双双死在地上,胸口皆是糟烂的一大滩血;láng狗倒还没死,侧身倒在地上喘气,肚皮一鼓一鼓的。
咽下一声喷薄yù出的尖叫,虞光廷继续向前走,然后在楼门前看到了死去的厨子——脑袋被打碎了,看那胖壮身材就是厨子!
虞光廷这回深吸一口凉气,差一点就吓的晕倒在地。抬手狠狠的捂住嘴,他扭过身去gān呕了两声。而后鼓起勇气,继续向那黑暗的楼中走去。
虞光廷不敢开灯,只好在一片血腥气中摸索着前进。楼内一片láng藉,显然已经遭过了劫掠,他四处寻找了一番,结果只在卧室枕头下摸出了一只半新的手表——虞幼棠的表,从来不戴,只是放在chuáng边枕畔,以供早晚看一看时间。
他紧紧的攥着他只表,就好像攥着他哥哥的手一样,一无所获的快步下楼,惊弓之鸟一般逃离了地狱一般的盛公馆。
他无处可去,又不敢乱走,所以孤零零的跑回了街口那棵老树下,抱着膀子席地而坐,硬是熬到了天亮。
他又冷又饿,连盛家厨子的恶劣饭菜都享受不到了,只好是摇晃着站起身,预备到大街上四处走一走,打听一下这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位置。不想他在十字路口处刚一露头,忽见几辆汽车呼啸而来,停在了一片死寂的盛公馆门前。
随即车门一起开了,一帮手持铁棒长刀的陌生人跳将下来。为首一人身材极其高壮——正是马大公子!
马大公子是来报仇的!
前些天他有几家铺面莫名其妙的就被日本人没收了,这让他很是糟心,直到如今才接受了这个现实。而在接受了现实之后,他立刻和日本人jiāo上了朋友——日子果然就随之好过多了。
他有了闲心,要过来亲手杀了虞幼棠,顺便再痛揍那该死的妹夫一顿。然而下车这么一瞧,他先看见了两具横在门口的卫兵尸体!
他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向后一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动手呢,怎么这里就自动灭门了?
踮着脚尖进院这么一瞧,他随即又见到了那个没了脑袋的厨子!
这回马大公子是真害怕了,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快走快走!这不对劲儿,咱们赶紧撤,别再让这儿的巡捕房给赖上!”
马大公子撤了,虞光廷也跟着撤了。马大公子回家去,虞光廷无处可回,下意识的却是想起了一个人——萨沙!
他真是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个白俄伙计了,平时也并不思念这个人;然而如今到了绝境,萨沙的微笑忽然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拔脚便走。
因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所以虞光廷终于步行到那家咖啡店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他走的双脚疼痛不堪,口渴的火烧火燎,倒不是觉得很饥饿,因为已经饿过劲了。
市区道路的模样已经今非昔比,先前的繁华是一丝也没有了,店铺大部分都是关闭着的,有些地方还存留着轰炸过的痕迹。虞光廷站在那家咖啡馆门前,就见玻璃门前早拉上了铁门,用铁链子锁了个结结实实;窗子上面蒙了一层灰土,内中一片黯淡,哪里还是个营业的模样?
虞光廷一咧嘴,当时就想要哭——萨沙也没了!
然而嘴巴刚咧到一半,那肮脏窗子忽然略略开了一道fèng,紧接着fèng隙后面凑上来一只灰眼睛:“虞?”
萨沙打开咖啡店的后门,把虞光廷让了进来。
原来他那舅舅一家为了躲避战乱,早早就跑到乡下去了,留下他独自一人留守店中看家。方才他照例用一只眼睛窥视街上qíng形,结果目光一放出去,他很意外的看到了虞光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