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棠做着这样轻松的活计,心里感觉很是快乐。至于身边的素心——她早习惯于同敌人日夜相处了,再说素心总比她那后娘要好得多。
这时,凌云志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先是点头唤了一声“素心”,然后停在茶几前,逗趣似的弯腰伸手,在小海棠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头:“小丫头,别剪了,房间里这么黑,不累眼睛吗?”
小海棠抬起头,见凌云志穿着一身爱尔兰花格子呢大衣,腰间紧紧束着腰带,看起来是相当的摩登俊俏,心中就不禁一喜:“我不gān这个,也没别的可玩呀!”
凌云志抬眼望一望门口,见并无闲杂人等,就背过手俯下身,对着两位姨太太压低声音笑道:“咱们三个看电影去,不要声张,汽车里可坐不下五个人。”
素心有点怀疑凌云志其实只想带上小海棠,因为自己坐在这里了,他却不过qíng面,才如此说辞。脑筋快速地转了一圈,她摇头笑道:“不了,要去你们去,外面刮着那样的大风,我可不出去吃土。”
其实她是误会了凌云志,凌云志之所以爱逗小海棠,无非是因为她富有童真而已。素心所选择的理由是如此充分,以至于他信以为真,竟是很痛快地就点了头:“那也好。”
小海棠很讶异,没想到素心会这么轻易就把凌云志推到了自己这边。凌公馆就像女儿国一样,凌云志正经是个抢手的宝贝呢!
小海棠很欢喜,忙忙地打扮完毕后,她随着凌云志乘车出门。凌云志率先坐上汽车,正拿着一张报纸观看电影预告,忽然觉得身边多了个毛茸茸的活物,扭头一瞧,就不禁失笑了:“哎,像个熊!”
小海棠裹着一件貂皮大氅,看起来登时就有了少妇风范。入冬时,因为前三位姨太太都有御寒衣物,所以凌云志也照例给小海棠制了几间毛皮衣裳。小海棠走路不稳当,坐下来也不端庄,丰厚的毛领子滚圆地簇拥出一张有红似白的小脸,她用大氅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车里冷!”她不好意思说这东西未见得比老棉袄更能御寒,只能是另找借口,“你不冷?”
凌云志穿得比她还要单薄,不过因为在过冬时一直是这种打扮,所以冷得理所当然,并不感觉难过。扭头看了小海棠一眼——小海棠近来比较安静,没有再大规模地撒泼,相貌又是这样的娇嫩美丽,所以他心里就很愉快,感觉自己很爱她了。
他先前也有个未婚妻,早早就定下来的娃娃亲,然而那位小姐没等成年便生肺病死掉了,他糊里糊涂地混下来,也就没有再提婚事。当然,姨太太们也都是经过他jīng挑细选的,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坏——怡萍这一年发福了,曼丽又有些偏于风骚,素心比那两个更像样一些,但是头角峥嵘,相当的有主意。相形之下,小海棠虽然也是针扎火燎的能吵能闹,不过毕竟年纪小,或许是个可造之材。
凌云志喜欢女人,闭门坐在家里天天琢磨姨太太们,可惜只是理论家,因为xingqíng偏于懦弱,姨太太们都不怕他。
汽车缓缓驶上狄更生道,越开越慢,最后就走不动了。凌云志放下报纸,把眼睛贴到车窗玻璃上:“哦?这怎么回事?”
前方的汽车夫见怪不怪地答道:“大爷,是学生游行呢!”
凌云志一听这话,十分惊诧:“游行?游到英租界里来了?”然后他好像生气似的,将手中的报纸“刷啦”一甩,“有本事就上前线去,总在这里游什么行?”
把报纸卷成纸筒子,他用其一敲汽车夫的后脑勺:“能不能换一条路?”
汽车夫答应一声,手足并用地开始倒车。这时前方呼声如cháo,小海棠歪 着脑袋向外看,就见黑压压的一大队学生举着横幅走过来,一个个都冻得满脸通红,嘴里呼出白色哈气,可是兴致全很高昂,是振奋无畏的样子。
她想要一个一个去认那白横幅上的大黑字,正是入神之际,忽然就听后方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同时身下猛然震动。慌里慌张地扭头四顾,她就听汽车夫嘴里哎呀哎呀地叫着,却是倒车时撞了后方汽车的车头。
这回算是出了车祸,后方立刻就响起了豪气gān云的叫骂,前方的学生们也排山倒海一涌而来。汽车夫无处可退,只能是推开车门向人家赔笑赔礼。凌云志自知是做不了缩头乌guī的,只好皱着眉头也推开车门跳了出去。这回向后定睛一瞧,他登时一怔,随即心中就叫起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