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孟纲面红耳赤地薅了她的头发:“跑!跑!跑你娘的跑!老子在后面喊你喊得喉咙都破了,你他妈的就只会跑!赶着去死吗?”
在小海棠的眼中,关孟纲和日本飞机具有着同样的杀伤力。忍痛攥住辫根向外一拽,她不敢多讲,撒腿又要继续狂奔。可是就在此时,日本飞机过来了!
一声巨响伴着气làng拍了过来,当场把小海棠掀了个倒仰,手中的旅行袋也落在了地上。满目硝烟之中,她爬起来还要寻找旅行袋,不想关孟纲从后方赶上来,竟是qiáng行拦腰抱起了她!
快步跑回路边屋檐下,关孟纲俯身沿着来路快速返回。几米之外,炸弹接二连三地开花。一块碎玻璃飞过来划破了他的额角,他没在乎,一溜烟地回到了方才那处防空dòng前。
显然,他是有证件也有面子的,防护团丁并没有做出阻拦。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糊住了他一只眼睛,他像扔一件货物似的,把小海棠往地上一扔,随即从裤兜里掏出雪白的手帕,低头用力擦净了脸上鲜血。
小海棠“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仰脸看着关孟纲的惨象,她知道对方这回真是一片好意。一翻身爬起来,她张了张嘴,却是并没有说出道谢的话。
关孟纲在众人的注视下,径自找了一处位置坐下。小海棠灰头土脸地跟过去,独自在一旁的角落里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她喃喃地终于开了口:“关先生,谢谢你。”
关孟纲“哼”了一声,抬手用手指摸摸额角,那里依旧是在流血:“我这算是救命之恩吧?”
小海棠把脸埋进臂弯里,半晌没说话。关孟纲先不理会,后来见她安静得出奇,便仔细盯着她审视了一番。片刻过后,他伸长了一条腿,在小海棠的小腿上踢了一下:“哎,你怎么了?”
小海棠在悄悄地落泪。用满是灰尘的手掌一蹭眼睛,她哽咽着抬起头来,心疼自己的那一袋货物。她若是自己死了,也许都不会这样伤心,因为向来觉得自己不值钱,生平最辉煌的时候,也不过是八百大洋的价格。
旁人如果丢了这么一口袋货物,无非只是损失而已,可对于她来讲,这就是她和凌云志的全部家当了。家里只有一碗糙米,仅够煮两顿稀粥,吃完稀粥又该怎么办?这回山穷水尽,一点本钱都没有了。
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人活着太不容易。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来,今天如果不跑这一趟市场,那钱还在自己手里,还能把生活维持下去。现在可好,钞票变成肥皂烟卷,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什么都没有了……”她抽抽搭搭地答道,浓黑睫毛上挑着眼泪珠子,一张脸脏得好像小鬼。
关孟纲向她探过头去:“哟,你原来有过什么?”
小海棠的jīng神垮了,没有心思再和他斗嘴,抽泣得直打结巴:“有、有肥皂和香、香烟……”
关孟纲板着脸一笑:“还有个少爷崽子。”
小海棠不泼辣了,心里只是酸楚。这回两个人穷得快要讨饭去了,虽说在新村里也有几位说得来的太太朋友,可是真提到钱,谁敢轻易出借?现在这个世道,大家都拮据啊。其实真要让她去讨饭,她也能活,只要可以的话,她讨饭也能养活凌云志,可是凌云志能过这种日子么?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走到绝路了。双手捂住脸,她简直快要哭出声来。
关孟纲望着她:“别他妈哭了,我就想知道,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个问题自然无解,所以小海棠沉浸在绝望中,滔滔地只是流泪。两条麻花辫散了开来,她成了个疯头疯脑的小婆娘。
关孟纲又道:“肥皂香烟,值几个钱?至于你这么嚎丧吗?”
小海棠也知道肥皂香烟都不是值钱货,可是她穷,对于穷人来讲,这就是要了命的损失了。
关孟纲不再理会小海棠,转而和身边众人谈起生意经。这种高级防空dòng,四壁雪白,灯光明亮,空气也流通,所以坐在里面,并不难熬。
如此过了两三个小时,警报解除,关孟纲站起来走到小海棠面前,俯身向她伸出一只手:“行啦,别哭了,跟我走!”
小海棠没有接他的手,自己扶墙站了起来。跟着关孟纲走,当然不是上策,尤其此刻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对方的心思,她明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