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仆人用瓷盘子送来了冰淇淋。素心平时也不大吃这东西,嫌凉,可 是如今眼看凌云志大汗淋漓的握着球拍走过来了,她立刻回身拿过一盘,又把小银勺子cha到上面,起身端着盘子迎上前去,她一手去接球拍,一手将冰淇淋递到了凌云志面前,举动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非常自然。而曼丽看在眼中,就有点儿不是味了。
怡萍虽然嘴上同样厉害,心里却是最想得开。眼见素心在那里大献殷勤,她故意来了一句:“咦?大好的天气,小海棠怎么不出来晒晒太阳?”
凌云志了然于胸地答道:“她在房里读书。年纪小,做点学问总是好的。”
这话说得好像小海棠是凌云志的女儿,亲近得都带了望女成凤的语气。素心的心里一凉,一颗心落进冰淇淋盘子里去了。
凌云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伤了别人的心——他甚至都不知道在凌公馆这个封闭的小天地里,他还占据着qíng圣的地位。
坐下来慢慢吃光了那盘冰淇淋,他意犹未尽,又来一盘,最后打着哆嗦笑道:“怡萍,我们总是没有长进,这也不像打球,倒像是在场上练习短跑。不玩了,回去歇着吧!”
他站起身来,对着三位姨太太又一招手:“走啊,坐在这里不热吗?”凌云志是个爱好和平的人,希望四个姨太太能够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自己,大家一团和气。不过他对自己的魅力向来没有计算,并无让姨太太们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把握,所以退一步说话,一团和气就好。
进门后他直接上楼,进了小海棠的房间。小海棠并没有依他的吩咐读书写字,而是在守着一架留声机听戏。忽然见他穿着短衣短裤进了门,她显然是吓了一跳,好像淘气学童被先生抓了个正着。
凌云志让她读书写字,无非是假设自己收了个妙龄女弟子,满足一点风花雪月的小趣味,从极度的无聊中寻找出乐子。可是小海棠不知道他的心思,颇为紧张地站起来,她勉qiáng装作若无其事:“你回来啦?”
凌云志笑了笑:“先去洗个澡,然后陪陪你。”说完他走向浴室,抬手推门时又回头微笑问道,“要不要一起洗?”
小海棠啐了一口,登时就脸红了:“呸,不要脸!”
凌云志微一皱眉,感觉这四姨太虽然稚嫩美丽,但是着实粗野,大概需要自己花费许多jīng力去培养调教。他一边走进浴室,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小海棠道:“把无线电打开,声音调大一点,我要听新闻。”
浴室房门半开半掩,里面不时传来哗哗水声,一丝湿热的香皂气味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好像无形的小蛇。无线电中的女声义正词严、侃侃而谈,但那些世界大事与小海棠毫无关系,她只是坐立不安得难受——她和凌云志是先结婚后恋爱,先成为一个小妇人,然后才qíng窦初开。这感觉很折磨人,因为现在她看到凌云志就会脸红心跳,可是爱人的神秘dàng然无存,凌云志已经多次在她面前露出luǒ体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怎么样,反正就是抓心挠肝的不得劲。正当此刻,浴室房门一开,凌云志裹着浴袍走了出来。
湿手一把关掉了无线电,凌云志很烦恼地摇了摇头:“又打仗?可别再打了,我那庄子已经是够不值钱了。”随即他抬头望向小海棠,“庄子里这些年一直收不上租,想卖又没有买主,我们总不能啃地皮过生活!”
小海棠不去看他,红着脸低头说道:“瞧你说的,好像就要吃不上饭了似的。你家里若是要啃地皮了,那别人怎么过?天津卫非得有一大半人得活活饿死不可。”
凌云志平日是很少谈钱的,也不去想。今天偶然间提起来了,心qíng立刻一落千丈。双手cha进浴袍两侧的大口袋里,他沉着脸在地上团团地乱转了一圈,竟是做出了赌气的面孔。
“你懂什么?”他说出这一句话,随即扭头就走,落水狗似的冲了出去。
小海棠把双臂抱在胸前,下意识地想要反唇相讥,可是耳边只听房门一 响,凌云志已是走了个无影无踪。
小海棠不知道凌云志对自己能有多深的感qíng——应该是没多深,但一定还是喜欢的。诗上说得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她现在是新人,就凭这点子喜欢,如今当然要笑,可就凭这点子喜欢,以后也总有哭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