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快到晚饭时间了。
余落去三楼文学区借了几本书,硬壳的外国文学书,已经被翻阅无数次的书脊显示出一种垂暮老人一样的姿态,塌陷不平,内里的纸张也有一种粗粝的质感。他在自动借书台那里刷卡之后,就抱着几本书去校门口附近的停车场。
大多数学生都在这个时间从教学区骑车或步行到食堂,路过北大门的时候,遇到余落的几个数学系同学开心地同教授打招呼。
他们走过之后,悄悄议论,余教授似乎脸色不算很好。
余落自然没有听到这些议论,他缓缓启动车,从学校大门出去,径直开往回家的方向。副驾驶座上放着他借来的书,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是一个蓄发留须的外国男人,体型肥胖,他的头顶的位置印刷着两个大字,《嚎叫》。
到小区时,天刚刚黑下来,手机提示带伞,大概是晚上有可能下雨。
停好车之后,他抱着书坐电梯上楼。站在门外,余落输入密码的手停了一会,输进去了四个数字,“滴”地一声,门开了。
屋里是黑的,没有人。
余落站在门口,楼道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落下一个昏黄的影子,像是一个蜷在地上的小孩子。
他停留在原地许久,楼道的声控灯暗下去,周围全部又陷入黑暗里。
他才慢慢关上了门,打开了客厅的灯。
屋里有点冷,地上没有霍杨的鞋子,那双拿给他的拖鞋很整齐的摆在了侧面。余落垂下眼睛看了看那双拖鞋,拿起来放到了旁边的鞋柜里。
他走进厨房,水池里放着霍杨吃过早餐的盘子和牛奶杯,泡在水里,没有洗。
那张字条不见了。
余落转过身,看到了垃圾桶里撕碎的碎片。
他空张了张口,叹了口气,回过头,开了水龙头,在冷水里慢慢洗了那几件餐具。
洗了冷水之后,余落的手冻得有点发红。
他关上厨房的灯,拿了一个杯子,从冰箱里倒了一杯冷萃好的咖啡,很凉,杯壁很快罩上了一层雾气。
余落毫不介意地喝了一口,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他正准备站起来,把窗帘拉上再坐下来,一低头,在地面上看到了一小堆烟灰。
烟灰?
自己不会在地板直接弹烟灰。
余落没有站起来,注视一会地上的烟灰,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擦着那一小片地面。
那片地面已经很干净了,他还在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右手使劲蹭过地面,手里的纸巾已经磨破了。
他的眼角发红,仍然面无表情,唯独额角的青筋显现,一滴泪掉到了他擦的那片地板上。
余落的动作骤然停止,他迅速揩去了那滴透明的液体。站起来的动作有些急,他甚至踉跄了一下。
他快步过去拉上了窗帘,关上了客厅的灯。想回到楼上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响起桌面上的那杯咖啡,又停下脚步,端起那杯黑色的冰凉液体,一步一步上了楼梯。
楼上是黑暗的,他的身影像是洇在了墨色的背景里。
他抿了一口极苦涩的咖啡,想着,今晚不会有人再回家了。
阳光房的窗户里能看到外面的灯景。余落踌躇了片刻,他看了看自己的卧室,里面白天也遮着窗帘,现在漆黑一片。
他打开玻璃门,走进了白天阳光充沛的阳光房,开了暖气,坐在了那把躺椅上。
透过玻璃墙,外面的灯光大多数是暖色的,人类似乎在夜晚更加渴望温暖。
余落打通电话的时候,那边的人语气有一丝惊喜,很快帮他确定了一个距离现在很近的时间。他打开备忘录看了看工作安排,时间没有冲突,就应下了约好的时间。
挂断电话的时候,余落犹豫了一下,客气地请徐文有空出来吃饭。
对方果然委婉地拒绝了,预料之中。心理咨询师一般会跟自己的病人保持一些距离,即使余落严格意义上算不上他的病人。
徐文是在五年之前被介绍认识的,余落当时在他的老师那里已经接受了药物治疗。徐文对他的治疗方案提出过一些建议,很有效。后来情况稳定下来,没有什么意外情况,余落找他比较轻松,一来二去接触多了起来。
徐文的印象中,余落一直是一丝不苟地穿着整洁得体的衣服,严谨认真,年轻有为的青年,社会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如果不在诊所看见他,不会有人知道他的适应性情绪障碍一度严重到用过大量的药物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