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节里老鼠磨爪子似的噪音越来越小,那些蔷薇色斑点也渐渐消失不见。菲利简直像具闪闪发光的艺术品,每一块肌ròu都毫无缺陷,配著白瓷般的完美肤色,有种极度奢华的美感。
大关节料理完,托托喘口气,握住铁皮人的手,十指紧扣,将机油抹在指fèng里。那感觉非常微妙,令男孩想起小时候受了委屈,躲进模型仓库的事qíng。那时父母忙得一团糟,谁也没心qíng去照管年幼的儿子──托托出神良久,连铁皮人的手指都被他捂热了,才讪笑一下,红著脸松开对方。
菲利的上半身已经全部恢复自由,他撑坐起来,缓慢地重新扣紧衣服。托托低著头,那两只狗耳朵兴奋得发红,时不时轻轻拍打两下。“菲利,你觉得好一些吗?”铁皮人一双蓝眼睛看著他,过了会,自己把裤脚挽到膝盖,然後又看了托托一眼。
范托托心里叹口气,铁皮人就是铁皮人,怎麽可能期待他真的跟自己想象中一样,不但有问有答还善解人意。他把手重新浸在油罐里,开始给铁皮人的膝盖和脚部上油。
铁皮人的目光和他的皮肤一样冷硬,他就像一副油画,风chuī到他身旁也不由放缓了脚步。菲利静静看著托托身後那条不住晃动的狗尾巴,伸手一抓,揪在手里。
托托正忙著惊叹菲利做功之jīng细,尾巴一疼,登时从护理大型玩具的幸福中吓醒了,被菲利拽住的尾巴也连带著微微抖动。
铁皮人低著头,月光洒在他金子一样耀眼的金发和额前,他掌心还残留著油迹,随著菲利抚摸那条尾巴的动作,狗尾上的毛发都纠结成一团。菲利喉咙里发出了一点轻快的笑声:“我也帮你上油。”
托托被吓得傻了,大张著嘴巴。铁皮人的表qíng至始至终没有变过,菲利把裤脚重新放下来,穿好尖头鞋子,把斧头别进腰带,慢慢站了起来。他指尖亮起一团淡紫色的小小光圈,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呼地往糙地深处飞去。
菲利随著流光消逝的方向迈出脚步,托托不明就里,忙跟了上去。
第6章
那荧光领著两人穿过糙丛,来到一片墓地,然後盘旋著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来。墓旁边长满白色蒲公英,每阵微风chuī过,就会白绒绒的种子像伞兵一样被chuī到半空,越过翠绿的糙丛,飞向远方。
菲利摸了摸墓前的十字架:“这是寻人魔法。无论那人身在何处,魔法会带领我找到他。”
托托这才明白铁皮匠失约一年,是因为死了。他凑过去,鼻子酸酸的:“你……你不要难过。”忍不住拍了拍菲利的手背:“别难过,节哀顺便。”
一个夜晚刚好过去,天空蒙蒙亮了起来,远处露出一抹微光,天幕像调色盘上的大块深蓝颜料,被沾满水的画笔用力一抹,於是颜料晕染开。颜色从深蓝,到浅蓝,最终渐变成半透明的白色。
“难过,是什麽滋味?”菲利回头望著他。
托托一下子愣住了:“难过,难过……难过就是……”
“我不懂。”
“就好像,有人把冰块贴在你的心上,像有一只手勒紧你的心脏,全身冒著汗,呼吸变得痛苦,”托托困难地组织著语句,按著胸口:“这里,会变得非常疼。”
远处太阳升了起来,阳光下一丛丛蒲公英轻轻摇摆著,托托第一次知道晨曦也能悲伤得让人想掉眼泪,菲利慢慢地转动著眼珠,声音有些疑惑:“我不懂,我没有心。他造我的时候,没有把心,也放进来。”
托托有些明白了。菲利不过是个铁皮人,虽然能说能走动,可是他就跟自己家里电玩铺那些模型一样,没有人类的qíng感。他不由有些著急:“菲利,你一个人在雨里生了锈,在森林里等铁皮匠,一直等不到,然後发现他已经死了,那就是难过啊。”
“我一直在那里等著,生锈令人头痛,可难过,我不知道。”
“怎麽会不知道呢?你在雨里等著他,寂寞,孤独,绝望,一动都不能动……”他越发急躁:“这个世界这麽美丽,有无数人的依恋和难以割舍的羁绊。亲qíng、友qíng、爱qíng,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还有信任,依赖,同qíng,赞美,快乐,思念,伤感……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
托托拉起菲利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让他感受心脏的跳动。铁皮人静静看著他,手指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