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_作者:眉如黛(42)

2017-09-13 眉如黛

  我把吉他放在一边,在李哥面前焦头烂额地来回走着。仿佛刚拨开彩色的糖纸,把硬邦邦的糖果含在嘴里,从舌尖上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味,却要被夺走。

  凭什么?

  李哥拉住我,我却甩开,气喘吁吁地在房间里转着圈。这种bào躁不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身体一下子变得不受控制。

  听李哥说,我突然发作了,打人、砸东西。

  他差点制不住我,又叫了那个人来。

  我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记不清了。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记忆一一重现,分毫不差。我能看清身旁人的每一个表qíng,和他们殊死搏斗,直到筋疲力尽。

  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刚办好休学手续,我妈叫住我:「钱宁,妈妈身体不舒服,陪我去看一下病吧。」我那时候还不明白,真陪她走到医院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怕起来。人就是这样,明明毫无预兆,却往往能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窥出什么端倪。

  我看着我妈往接待室走,却不肯跟过去。

  我妈回头叫了我几声,只说:「上来,钱宁,我们拿了药就走。她几乎是在求我:「妈妈不舒服。」我浑身发抖,却勉qiáng挪过去。医院周围全是混合药水的味道,我刚一上楼,看见医生护士都站着,发现不对,想走。一个护士手快,先把门锁上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怕得厉害,朝他们摔东西,把办公桌推到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反抗,过了五、六分钟,才被几个医生一块给架住了。护士拿了衣服来,想带着我往里走,我还在挣扎,我妈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一下子哭了:「妈你骗我,我没病,你不要我了。」我趁他们不注意,还想跑,被等在一旁的医生给按在地上。

  我不停乱扭,破口大骂,陆续有人赶过来,一起帮忙按着,最后几乎是被半抬进去。

  我妈就坐在外面哭,扒着栏杆,只说:「钱宁,好好的,我再来看你。」我在里面嚎,骂得很凶,还在和人扭打:「你们都骗我!妈的!」我忘了自己哭得有多凄惨,只记得嗓子吼出血了。

  找妈在外面坐着,过了会,才站起来,我看着她给穿白大褂一个个鞠躬,请他们照顾她儿子。

  渐渐地,眼前的女人,渐渐变成了戴端阳。他咳得厉害,我陪他去拿药,不知怎么又被人按在地上,要关进铁笼子里去。

  我哭出声来,朝那不知道是我妈还是戴端阳的人哭:「你骗我,你也骗我!」眼泪和鼻涕挂了一脸,我仿佛失去了力气,连站都站不稳,又仿佛全身都是力气,挥舞着拳头,要和他们讨个公平。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不是你说的,让我不要跑了?

  连端阳你也……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李哥箍着我的手,戴端阳蹲在一边,手上是刚夺下来的水果刀。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

  我用力地瞪着他们,等看清了他们脸上被我用拳头打出来的淤青,才不敢再看。

  我战战兢兢,小声地说:「我是个疯子。」

  他们没人反驳我,只是脸色苍白地蹲坐在那里。

  李哥慢慢松开手,却还严阵以待,似乎还在提防我会突然发疯。我忽然哆嗦得厉害,脑袋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我还在等,等人来告诉我,我没有疯。

  我逃进客房,把我攒的钱都塞进口袋,匆匆忙忙地从他们面前逃走。李哥拦着我,我透过他身体的空隙,看到戴端阳苍白的脸,一时间万念俱灰,硬着挤了出去。

  走在路上,才想起我没了换洗的衣服,没了住的地方,没了吉他,什么都没了。

  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急着要走。

  原来我不是怕拖累他,而是怕他有一天会这么觉得。

  李哥追出来,我躲进树影里,看着他跑过去。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脚终于找到了力气,刚要走,突然看见戴端阳从楼道口冲出来,推开铁门,大声地叫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几乎弄出响声,继续往树影深处退。

  端阳忽然停了下来,大喊起来:「钱宁,你这个胆小鬼!」我猛地捂住嘴巴,只听见他站在深夜的街道上,一声又一声地骂我:「钱宁!胆小鬼!」、「钱宁你是胆小鬼!」我这时才看见端阳手里提着一个塑胶袋,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等他彻底去远了,我回到马路上,周围只剩下几个遛狗的,四、五只膘肥体壮的大狗你追我赶地从路边窜出来,又窜进糙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