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_作者:眉如黛(6)

2017-09-13 眉如黛

  他跟著我们走,明明追上了,却不知道怎麽让我们停车。

  我犹豫了一会,心里想说再见,一开口却是嘿嘿两声笑。

  端阳不明白,还伸长了手想抓我,我把两只手都背在身後不让他碰。

  端阳脚下绊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还在那里哀哀地唤我:「小糙。」我朝他笑:「端阳,我们当初要是不闹脾气就好了,以後想见都见不著了。」端阳听了,像是凭空降下来一个大巴掌,狠狠地扇了他一嘴巴。他脸色惨白,站在原地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我心里却在高兴。

  每个人都把话藏在肚里,在乎不在乎谁猜得出,只有拿话去扎他,他疼了,我才能恍然。

  我突然探出身子,仔仔细细地看著越变越小的端阳,一头又huáng又软的头发,黑眼睛,花毛衣。

  这是好事,端阳,快跑吧,端阳,我是疯子,别被疯子记挂上。

  第三章

  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我们租别人的地下室,没有窗户,只有唯一的一盏灯。浑浑噩噩的时候反倒痛快,一旦神智清醒,特别是在晚上,我害怕想起戴端阳的名字。

  可我睡不著,只要一熄灯,脑袋就转得飞快,哪怕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喷涌而出,这水流一般的思绪清澈见底又来势汹汹,满屋子仿佛都倒影著粼粼的水光。

  周围越是静,我越是觉得身前身後有许多湿润的蛙声、蝈蝈声、蚯蚓钻土的声音在紧bī,思绪沉溺在水光粼粼的过去,鼻腔却呛进四面墙腾起的土灰。

  我又想起书上骗人的话,我们全都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奔向相反的方向。

  四年後再相遇,端阳丝毫未变,眉宇端正,眼睛黑白分明,里面没有一点邪,而我已经从人变成了虫豸。

  我只记得那天,树上结满了栀子花的花苞,不是晚chūn就是初夏,树叶浓翠yù滴,树梢间蒙著一层炫目的光晕。

  我那群哥们还像过去那样,堵著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勒索。我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站在巷子口望风。

  小孩掏光了身上的钱,还要听一番恐吓,这才陆陆续续地被推出窄巷。剩下最後一个的时候,我彷佛听到了端阳的声音:「我不想给。」我心里忽然跳了一下,手心都出了汗。巷子里的人听了都骂起来,手上有裁纸刀的纷纷推出了刀刃。我实在忍不住,探著头朝里面张望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端阳笔直地站在墙角。

  他又长高了,眼睛里冒著怒火,淡粉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光凭他这态度就免不了一顿教训,弄不好还要见血。我忙把帽檐再压低几分,粗著嗓子喊:「李哥,来人了,咱们撤吧。」这群人倒是胆大:「你别管,这小子欠揍。」

  我怕端阳真被他们打了,又绕到学校门口,要保安报警,等那人真打了电话,我才敢回去。巷子里已经开始拳脚jiāo加,我连忙嚷嚷起来:「李哥,走吧!我听见人报警了!」到了这个时候,我这群兄弟才知道要跑,巷子里只剩端阳,他喘著气,伤得倒是没我想像得那样重。

  我原来也要跑的,可看著端阳扶著墙的样子,不知怎麽就上前拉了一把。

  端阳一下子瞪了眼睛,死死捏著我的手腕:「这事没完!是你们打了人,走,见老师去。」我听见警笛声,吓得筛糠似的,拼命要跑,又不愿意打他,只好胡乱地骂「兔崽子别挡道!」、「放手!不然扇你一耳光!」。

  就耽搁了那麽几秒,端阳猛一松手,我使得劲大了,整个人都向後倒去,後脑勺撞得生疼,连遮脸的帽子都掉了。

  警笛声一路长鸣已经到了巷子口,我大脑空白,只知道躺在地上傻傻地往上看,使劲眨了两下眼皮,魂魄才渐渐回来。

  我生怕端阳认出我,又生怕端阳认不出我,要是被抓到我妈面前,只怕她会哭瞎了眼睛。

  我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端阳,我是钱宁。」下面的话说得无比顺口,那本来就是我那几年的口头禅:「别说是我做的,要是被他们知道,我这辈子就完了。」端阳愣愣地看著我,半天一动不动。

  在他面前,我算是把最後一点面子也给丢光了。人要是心里有鬼,和别人对看一眼都不敢,酸的是鼻子,辣的是眼睛,涩的是舌根,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细细一咂嘴,又说不上究竟是什麽滋味。

  正憋闷得厉害的时候,突然有个黑影扑过来,把我压得肋骨生疼。

  我吓了一跳,奋力挣脱,那个又沉又暖的家伙却越抱越紧,使劲搂著我的脖子,把脑袋死死埋在我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