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维胸口起伏著,浑身都在发抖。Allan用了点力气,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严维别著脸,指甲死死地抠著座位上那层皮革。
Allan用手盖著严维的眼睛,安抚著严维毫无反应的器官,「别想别的,就当我是他。」马路上数点暗红色的尾灯飘零如一叶,车牌上反著暗蓝色的萤光。少数几盏能亮的路灯,在蝇虫的簇拥下发出滋滋的轻响,朝昏黑的道路,投下更昏黑的影子。
严维在漆黑一片的视野里,用想像粉饰出一个幻影:
他的眉宇深刻,眼睛深沉如海,全身裹在冰冷的气流里,沉默时如飓风如砥石,一旦开口就能让乾涩的眼眶涌出不能遏制的暖意,让一棵树开满透明的花。
严维小声说:「还是不行。」
他脸上湿漉漉的,「不是他就不行。」
第九章
九九年夏,严维他们常去的那个水库,已经翻修得面目全非。最新一次加固闸门埋件的工程,因为资金问题而半途搁浅。上游的化工厂搬迁後,水渐渐变清澈了。
坝上时常坐著钓鱼的人,边钓鱼边打盹。淌过缠满水糙的水闸,再往东流,四十多公里,便能看见海。严维常载著郁林去海边,捡满一袋子的贝壳,再骑回来。
学校里已经不少人知道他们成了铁哥们了,郁林jiāo友不慎,严维正不留馀力的带坏他。严维放了学就去打游戏机。他喜欢用镇元斋,每局选人都少不了的,连招很顺,CD重击和AB倒地回避,按得啪啪作响,一个硬币塞进去可以玩很久。
他总是推著郁林说:「你也来一局,来一局。」路边书店偶尔会进些盗版漫画,什麽《功夫旋风儿》、《灌篮高手》,严维见了买,自己先翻一遍,然後让郁林跟著看。
郁林说:「我回去还有事。」
严维说:「那你上课时看。」
他见郁林还是闷著,转头把自己漫画封皮全撕了,再拿课本封皮一本本的黏上去,往郁林桌上一放,「你上课看。」严维喜欢捧著腮帮子,看著郁林笑。他抽屉里的课本,露著光秃秃的扉页。
头顶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吱呀吱呀的叫唤著,搅拌著腾起的粉笔灰,小虎牙露半颗,午饭时间没到,肚子先饿了,於是郁林的口袋里,每天都准备好一条巧克力。
时间隔得太久,都忘了牌子了。只记得有点苦,有点黏牙fèng,每次都要要偷偷舔上半节课的牙,才能舔乾净。
也是那一年,严维和郁林学会吵架了。严维口无遮拦,郁林什麽都往心里去,就算再蜜里调油,说什麽都觉得顺耳,小吵还是免不了。
严维的嘴巴平时骂人臭著,消息又是第一等的灵通。谁惹急了他,他能从你祖上的事开始数落,骂得头头是道,到了郁林跟前,却十分顾qíng面。
有喜欢听墙角的,总能听见他们两个装成自己一点也不生气的模样,使劲冷嘲热讽。
一个说:「郁林,你可真有意思。」
另一个就说:「我没你有意思。」
「不,你比我有意思。」
「你真有意思。」
「你可太有意思。」
郁林一直没学会吵架那套,偶尔说说狠话,总要憋半天,憋得越久,越是一针见血。
吵得最厉害的一次,两人把并起来的桌子分开一条fèng。郁林忍了三节课,然後十分恶毒的把《小叮当》的结局告诉了严维:大雄是个自闭症儿童,所有的小叮当的故事其实都是大雄的想像。
严维呆了几秒,然後说:「妈的,你把我的眼泪bī出来了。」这就算吵架了。再狠的,郁林舍不得。
严维擦乾净脸後,一直静静地坐著。
Allan闷不作声地把车开出窄巷,偶然一瞥,意外地发现严维在看他,勉qiáng挤出个笑,把烟拿出来,给自己点著了一根,又递给严维一根。「来一根吧。」看严维没有伸手接,Allan拇指和食指拿著烟,重复了一次递烟的动作。「怎麽了?」严维低声说:「他不让我抽这个。」
Allan碰了个钉子,更觉没趣,把烟重新塞回盒里。
严维有些恍惚,也没心思搭理他。
飙完车,再这样慢慢的开,能让人累得筋疲力尽。人总是这样,有时恨不得走快一些,有时又恨不得走慢一些,被别人的手推著,拉扯著,一路过来,想伸懒腰的时候被迫蜷起手脚,热的时候流不出汗,种种不如意,还没抱怨够,突然白了头。
Allan百无聊赖地打著方向盘,问他:「要我送你吗?」严维说:「找个车站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