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过期的守候_作者:眉如黛(53)

2017-09-13 眉如黛

  我连滚带爬地攀上窗沿,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四处张望,那扇大铁门也是锁的,院子里长长短短地横着七八根铁丝,上面晾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风一chuī,出奇地漂亮──只要太阳别下山,它一下山,那些明亮的颜色顷刻就暗了。我一直等在窗台上,一直没等到人。

  饲主外婆回来的时候,看见我,浑浊的眼睛这才动了动,她有些困难地热好饭菜,一路端到矮桌上。我吃着放在桌子底下的鱼骨头,心里只想问她,饲主呢。我急得掏心掏肺睡不着觉,在屋子里胡乱地翻找,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只是要吓我,所以藏了起来。就藏在桶子里,衣柜里,要麽是门後头。我找了,可没有。

  足足守了一整天,电话突然响了,我从窗台上跳下来,用牙和爪子拽着饲主他外婆的裤管,一路拽到电话旁边,看着她接起来。不知道那一边说了什麽,她手上突然青筋毕露,等挂了电话,她的手还在打颤。

  我仿佛又回到了雨季,bào雨倾盆而下,惊雷滚滚,一道道闪电把黑暗奋力一揭。没过多久,家里突然来了许多亲朋,齐聚一堂,他们推攘争吵,电话再响起来的时候,一个泼辣的女人抢先接起来:“是你把人带出去的!凭什麽让我们凑钱!”

  “是你害了他!”我听见那女人的声音,激起许多附和声。一群人里,只有他外婆一个人在争辩:“我还有棺材本,你们不给钱,我还有棺材本。”有许多男男女女的声音在笑:“妈,你别管,该他赔。”我什麽都没听明白,只听见他们在说钱。都是学生,哪来的钱。

  “您别管,听我们的。”那些人把这句话来来回回重复了无数遍,闹到後来,看老太太急了,劝不住,这才改了口:“妈,瞧你说的。姐去得早,留下这一根独苗,不疼他疼谁。”商量了半天,饲主其中一个舅舅终於答应去医院里看人,我像是得了一线生机,死死跟在那人身後。他姘头就坐在走廊上,两天像是瘦了二十斤,佝偻着背,眼睛全是血丝,看见人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可来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你害了他。”

  他姘头眼睛里最後一点温暖的光就这样跟着灭了,他惨白着脸,半天,竟然应了:“是。是我。”他舅舅像是搓赢了好几圈麻将那样,得意地仰着头:“我家又不阔绰,医疗费谁害了人谁给。”

  姘头听了,紧接着就是一句:“当然,只要我有!”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把话说完,“只凑出三千多,昨天都给了。”像是被数额吓了一跳,他舅舅讪讪笑了两声:“看我gān什麽,我手头也紧。”又支吾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我看着饲主他姘头,要不是到了绝境,他哪里会求人。这人呆站在那里,好一会,才看到我,看到我,却没有别的反应。我在他脚下哀哀叫着,饲主呢,他把他藏在哪了。

  姘头又站了一会,有医生夹着病例,从病房里走出来:“能凑到钱吗?手术不能拖。”他这才回过神,匆匆点了一下头,朝医院外面走去,我只好跟着他,一路小心翼翼地问他,饲主呢,饲主在哪。我一路跟着那人到了他家,他在他家翻箱倒柜,把家里的存折都找出来,拿在手上,忽然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像被烫到一样塞回抽屉,过了会,又拿出来,紧紧地捏在手上。真想让饲主来看看,看看他这丑态,他原来不是无所不能!我第一次发现他没那麽高、没那麽了不起、没那麽老成、没那麽信心满满,他其实一推就倒了、其实连站都站不稳不过在硬撑。防盗门突然响了一下,门口传来女人脱高跟鞋的声音:“郁林!”

  他愣了一下,这才看了我一眼,他的手冰凉,把我抱起来,塞进衣柜里:“富贵,听话,别出声。”只隔了片刻,那女人就急急闯进来。我透过衣柜的那条fèng死死地瞪着外面,我以为他会急着把存折塞回原处,可他一直紧紧捏着。

  “妈。”我听见他的声音。

  “你要说什麽,”那女人咬牙切齿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说:“我今天去查卷子了。”

  饲主他姘头怔了一下:“查什麽卷子。”那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我是怕老师给你算错了!你那是什麽成绩!谁知道……”

  他姘头低声说:“知道什麽。空着的几道大题,我是真不会做。”他还没说完,被那女人随时抓起什麽东西兜头盖脸地砸了过去:“你真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外面突然安静了,只有血的声音从他额头上淌下来。那女人喘息了一会,突然又在自己儿子的肚子上狠狠跩了两脚,随即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再一个耳光。我没想过他姘头会傻到这一步,只为了饲主说过,想和他上一个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