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没回过学校了。本来他就该毕业了——可是连毕业典礼都没去。没人在意这个。对他们这一代的学生而言,那场半夜凌晨几十公里的步行,才是真正的毕业典礼。
所谓愤怒青年的毕业。
不久以后他坐飞机去了美国。中美气氛有些紧张,但其实也只是紧张而已。该做的生意照旧,该读的书照读——战争?那是什么?我们两国世代友好,经济联系如此密切,我帮你生产各种服装和小家电,你卖给我可口可乐和麦当劳,断了哪里可都不行;除非是有某些幕后操纵的军火集团疯了,但是他们在地缘冲突和小规模战争中获得的利润还不够么!这帮对天撸炮的死基佬,如果打算破坏已经稳定的世界秩序的话,他们才是世界人民的敌人。什么?你在说那个1999世界末日?拜托,clAmp的《x战记》都坑了。
很快就有人淡忘了这一切。一个遥远的小国家里的大使馆被炸了,对普通民众而言还不如上涨的物价有冲击力。或者,正如一开始所言的,他们根本没真正关心过——“南联盟是哪里?”“北约又是什么?”——只有在电视新闻中反复强调死难者的惨痛纪念时,部分看客们才会随着大流愤怒或者咒骂一两句,随后又是忘记。
他想,其实看客们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是他们漠然地造成了这一切,他们默许了一切。他们默许世界与他们无关,他们默许政治不过是几个利益集团的麻将桌,只要不伤及他们——这是在政客的极端之外,更为骨冷的一种极端。
但他也真想他不是这两种地球两极般的骨冷啊——如果他只是一个一无所知从而能做到热血激昂的单纯年轻人,那该多好?他真希望他不是他父亲的儿子。
在飞机上,他摊开那副父亲写的字。那字很好认,浓墨重彩,宛如父亲的眉毛,只有两句:万里江山故人踪,青天白日满地红。
这话果真寥落。他看得有些更惆怅了——所谓山河万里故人长绝,只不过一句旗谶,青天白日满地红,数万将士死沙场——
前排转过来一个笑得有些诡异的人,戴了人皮面具般笑道:“黄公子?”
他看着那个毫无面部表情特征的人,突然发觉这班机发得时间诡异,此时头等舱内不过他和这人两人。
“黄公子。”那个人低下头去望着那副字笑道,“您听说过共济会么?”
在美国的后几年,他果然彻底成为了一个骨冷、毫无灵魂、会精明算计的人,只差回去办个手续,便能入朝为官变为和父亲同样的人。共济会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地方,它汇集了全世界最聪明的人,把一切赤果果的体制内幕都掀开摆在你面前,由不得你不去遵守,因为你知道你抵抗不了——比只会掩盖内幕的执政党聪明多了。
只是有一样,父亲数次催他结婚,诸多党军政要人家的千金,有熟识的也有不熟识的,他一一推掉,因为不愿在这种事上委屈自己。父亲一开始还冷笑,以为他打算在异国他乡做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再玩几年,连母亲都打算坐越洋飞机过来哭上一哭——他干脆对父亲说:“这种事不宜太早。结婚是站队,我家家风一贯是不偏不倚才能站稳,现在我还未入朝便早早把队站好了,大有结党之嫌,以后容易出事,出了事也不大好防。”
父亲听了此番高论,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才用带着烟气的声音沉沉地说:“也许是该让你早点回来了。”
父亲这是在夸奖他留学有所成——他不禁心中嘲讽地想,倘若我直说美帝国风开化自由,我觉得做gay挺有意思的怎么办?
十年后豆瓣上有一个段子这么说,文艺男青年的下场不过四种:流泪,自|慰,做gay,犯罪。其实愤怒男青年也一样——只不过多数人没有最后一种,他有。
他们真正让他开始接触到共济会事务内核的时候,他笑了一下:“你们这是让我出卖祖国?”
“共济会的人没有祖国。”对方举着陈年的葡萄酒低声笑道,“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何况你的灵魂早已属于恶魔,你已在棺材中重生。”
他怔了一下,举杯笑道:“是啊。”
“为了世界新秩序干杯!”
越来越多的秘密浮现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不过十年功夫——不,不到十年,他觉得自己彻底变了。也许是彻底老了。共济会,盎格鲁撒克逊体系的共济会,巴比伦体系的共济会,还有所谓的中华共济会……美帝,祖国,愤青,精英,执政党,所有的圈子都一样乱……他都快忘了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也快忘了自己到底是哪一方的卧底。也许就像父亲那样,什么理念、梦想都不重要,只有永恒的权势、阴谋和财富才是真正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