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叹道,你们部门做得也太强了。
他翘着腿说,那是。
我说:那你要去上班吗?
他说:当然不。这种时候当然听我爸的,逃命要紧。
我哈哈大笑:你这个JY!
然后我们又无事可做,只能进行了一天室内运动。
2010.7.13
水电还没停。我感动得泪流满面。
但是,断网了。据说整个北京都断网了。
他从箱底找出一整套手工工具,开始缝小兔子。我看着他的指尖,他的指尖有点发青了。但我还是很感动。晚上的时候他抱着我说他很多年前的故事,什么他也曾上街过啊,那时候年轻很傻很天真啊,后来在美国看到你写的文就爱上你了啊……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楼上就嗵嗵地响,楼下则传来各种诡异的嘶吼声。我们都沉默不语地知道,小区里已经有不少人尸变了。早上我们往楼下看时,楼下就有僵尸若无其事地出来晨练,仿佛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僵尸了似的。
2010.7.14
我对他第N次地说:喂,我们是不是两个小说里的人物?
他说: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我不屈不挠地问:那我们是不是生活在一个奇幻小说里?
他想了半天,说:就我这么多年所知道的机密和不机密的东西来看,这个世界不存在严格的奇幻和非奇幻的划分。有些人以为一些神明存在于平行世界里,其实不是,而是嵌入式的世界里。他们也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只是凡人很少知道。
我说,尸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尸变是指腐朽的事物突然暴起变异了吗?僵尸为什么要上街呢?你说的北京——你说的皇城里的神明管不了这件事,是因为这是人为造成的吗?
他青着脸说:你想问的太多了。
我晚上洗澡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色也是青的。
2010.7.15
早上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们还拥抱在一起。我们醒了,我们相对无言。事实上,我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一旦张口发出的也只有低哑的嘶吼。我有些惆怅地想,他那世界上最动人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我们的手到全身,全变成了青色。我们的眼睛对彼此泛着绿光。我们都知道,自己也已经在北京不可阻挡的时代浪潮下,变成了僵尸。
我们都被感染了。也许是那天晚上出去时被感染的,也许是回来以后被感染的。
尽管这一切是荒谬的,但它就这么发生了。反正在这个国家里,还发生过比这荒谬得多的事情。
外面有人在摁门铃。我们只能沉重地爬起来去开门。
外面是一个穿戴整齐戴帽子的僵尸男人,一手抱着一个大文件夹。他面目模糊地对我们点了点头,先递过来一张纸——僵尸不能发出流畅的句子的。
纸上写着:“我是小区的物业经理。”
我们都点了点头,以示经理好。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了第二张纸:“既然全小区都已经变成僵尸了,外面组织我们参加僵尸大游行。”
他抽出了第三张纸:“游行目的和游行意义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游行本身。我们僵尸也需要和谐稳定的生活,希望你们能参与。反正北京也几十年没搞过大游行活动了,群众都想要娱乐娱乐。”
第四张:“僵尸大游行-宣传海报-路线图”
他把第四张纸留下,对我们点点头,就去敲下一家的门了。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他大概也是。但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我们对望一眼,如果没有纸笔,只怕无法了解彼此的想法。但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是该如何适应僵尸的生活?我们能做到吗?我们能做到这个国家所有合格民众那样——淡定吗?
我看着那张纸。那张纸写着,“每日上午十点”“中关村-广场……”
我疲倦地叹了口气,心想世道如此,我还是去睡一觉吧。
他似乎也是这样想的。我看着他蹒跚地站了起来,慢慢地回到床上,躺倒了。
我也回到他身边,闭上眼睛。
我们把手拉起来了。没做。什么都没做。我也许应该说一声我爱你的……我也很想这么说。可我此时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了,僵尸只能发出低哑的嘶吼声,一边说一边还会流口水,把床单都弄脏了。
如果这就是世界末日,时间长久停留在这一刻也很好。我们就这样面目全非地手拉手,在一个荒谬的时空里沉沉睡去,不管天不管地,不管前生,不管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