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一只通体油亮的黑猫看了他一眼,就从矮墩墩的篱笆下钻走,消失在杂糙丛中。
乓当,隔壁赵叔家的簸箕被人打翻了,他寻声望去,太暗,看不清楚。
他转过头继续盯著远远的gān凉湾出神,他似乎看见岸边点燃了一排篝火,围著一圈人不知道在gān啥,影影绰绰的,仿佛正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涨cháo了,涛声夹著夜风呜呜作响,像男人低低的哭。
又过了会儿,村西头跑出来一个白衣少年,跌跌撞撞在海滩上狂奔,越跑越远,一头扎进那群人裏。
关成章觉得有点冷,於是掐灭烟,进屋去了。
他刚要脱衣服睡觉,突然想起阿qiáng的婆婆一直坐在堂屋口,一整天没动静,嘴裏叽叽咕咕嘟囔不停。
他推开门,轻轻走到刘婆身后。
刘婆的背影又瘦又小,gān扁扁的,像新鲜的水果被晒瘪了,缩成一粒核儿。她坐在门槛上,两只枯huáng的眼望进夜色中不知名的角落。
关成章也在门槛上坐下。
刘婆仿佛不知道身边坐了个人,动都没动,眼神还是直直的。她应该已经老年痴呆了,要不就是疯了,变成个疯婆子。
刘婆没有牙的、瘪瘪的嘴蠕动著,关成章听出她在说:“麼爸……姥姥……舅母……爹……娘……三姑……二哥……四弟……”
关成章听著听著,脊背有些发凉。刘婆反复念叨的就这几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死了很久的人。
他轻轻叫了声:“刘婆。”
刘婆纹丝不动,嘴裏还是念:“麼爸……姥姥……舅母……爹……娘……三姑……二哥……四弟……”
关成章又叫:“刘婆?”
“麼爸……姥姥……舅母……爹……娘……三姑……二哥……四弟……”
关成章想了想,说:“刘婆,你二哥托我带话给你了。”
刘婆的脸一下子转过来,两只蜘蛛一样的手死死钳住他,声音打著抖:“仁治?仁治托你带话给我了?”她的眼泪呼啦涌出来,渗进刀刻般的皱纹裏:“他过得好不好?仁治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关成章温柔地安慰她:“别担心,他说了,在那边过得很好,你不要牵挂。”
刘婆的眼泪止不住了,哗哗往下流:“仁治,仁治啊……二哥……”
等到老人哭够了,平静了些,关成章小声问:“刘婆,你告诉我,你的二哥……还有那些亲人怎麼死的?”
刘婆恢复常态,又变成木呆呆的,看著前方:“怎麼死的?怎麼死的……”
“对,怎麼死的,告诉我。”
“杀了,都被伪军和日本鬼子杀了,有烧死的,有砍死的,有打死的,有活埋的……”
刘婆的眼裏,已经没有悲伤了。她又开始喃喃自语。
关成章陷入沈思。
这时身后传来个冷冷的声音:“你在这gān什麼。”
关成章一回头,看见阿qiáng幽灵似的站在那儿,额前的刘海仿佛融进了夜色中,黑得不见一丝高光,把巴掌大的一张脸衬得惨白。
关成章很尴尬:“我……陪你外婆……说话。”
“谁允许的。”阿qiáng说,“你该记住,你只是住在我家罢了,与你无关的事qíng莫管。”
关成章更尴尬了,抓了抓脑袋。不知为什麼,这个十四五岁的男娃散发出的气息很淩厉,让他不能仗著年龄身高抖威风。
“呵呵,很晚了,我去睡了。”关成章打哈哈说,起身回房。
阿qiáng看著他的背影,黑不见底的眼裏闪起一簇火花,瞬间就熄灭了。
16 重重的疑团
第二天,关成章见到贾清和严志新时,两人已经换了一身行头,梅爷给的灰不啦叽的棉衫,摆子底下还是牛仔裤运动鞋,显得有点怪异。
“一时半会儿可能出不去了,不能太另类。成哥你也换了吧。”严志新顶著两个黑眼圈,看起来很累。他穿长衫显得出奇的英挺高拔,洗脱了运动大男孩的气息,越发成熟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