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盲人的黑。
秋儿手中的灯笼扑通一下砸到地上,烛火点燃大红纸罩,腾地窜起一束明艳的火舌,照亮了他惨白的脸。那簇火焰兀自翻腾跳跃了一会儿,渐渐熄灭了。
关成章没有回阿qiáng家,而是直接叩开隔壁赵叔家的院门。
贾清和严志新还没睡,坐在chuáng上大眼瞪小眼,空气压抑得能挤出水。关成章走进去跟他们坐在一块儿,无意识地从兜裏摸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上,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贾清不喜欢烟味儿,忙歉意地笑了笑,把火掐了。
他说话了,嗓子有点哑:“我刚才跟其中一只人鱼聊了聊,知道了些事儿。我长久以来的预感实现了,事qíng比咱们想象的还要麻烦。”
严志新皱著眉:“你发现了什麼?”
关成章的眸子闪了闪,表qíng出奇的严肃,慢慢说:“你们听过蠋女的故事麼?”
严志新张大嘴:“那,那是……”
“对,”关成章点点头,注意到贾清一脸疑惑,便解释说,“蠋的意思是毛毛虫。蠋女传说来自於日本七十年代都市传闻。大意是讲,一对在巴黎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去服装店试衣,妻子无故失踪在试衣间裏,丈夫多方查找都没有线索,只好收拾了东西回日本,过著颠沛流离的颓废生活。”
“数年后,他到某间破旧的屋子参观一出畸形秀,看到一只肮脏的铁笼,裏面关著一个女人,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贾清已经恢复平静,紧张地问。
“那女人的四肢全被人砍了,只剩光秃秃一截身体,在地上扭曲挣扎,像条毛毛虫一样,被当成展品观赏。那女人脸上有块胎记,赫然就是男人数年前失踪的妻子。”
贾清背上一凉,寒毛都炸起来了。
“这一类故事后来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出现了不同版本。”关成章继续说,“甚至相传民国时曾有小孩儿被拐卖,砍掉四肢,cha上jī毛和jī脚,当成人jī的异形展品供人观赏。”
“其实我国早在汉代就有了类似故事。吕后将戚夫人剁去四肢,割掉鼻子,挖出眼珠,用铜灌进耳朵使其失聪,再割掉舌头,用哑药破坏声带,最后扔进厕所裏,起名为人彘。不同的是,蠋女被用作观赏展品,人彘却成了一种刑法,之间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关成章将“异曲同工之妙”换成“异曲同工之处”,也著实觉得这种行为残忍之极,令人发指。
严志新突然明白了什麼,脸一下子板起来:“成哥,你直说吧,发现了啥。”
关成章望著天花板好一会儿,终於悠悠吐了口长气:“传说终究只是流言,历史也早就成了中华五千年岁月长河中的一枚石子。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这种无法被见证的残忍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离得这麼近,伸手就能触到。”
gān凉湾边,涛声依旧。这个盛夏的夜晚,贾清的心沈入刺骨冰川,没了一丝热气。
关成章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了。明明是人鱼,却没有鳃。刚才祭祀的时候,那些人鱼虽游在水中,却像人一样将脑袋冒出水面吐气呼吸,实在是蹊跷。”他又将头转向严志新:“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初在街上闲逛,看见好些人在纺织一种闪闪发亮的硬织物,那只怕就是用来当鱼鳞的东西吧。”
“我当时就估计,他们四处抓了这些符合村人审美的男人,割了舌头,剁了双脚,将两腿fèng起来,敲碎腿骨,再cha上鱼鳞和鱼尾,当成人鱼一般豢养。”关成章终於忍不住了,他今夜的烟瘾格外qiáng烈,对贾清示意了一下,就又掏出一根烟,袅袅的青雾浮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脸。
“刚才跟那人鱼jiāo谈,证实了我的猜想。他根本就不是鱼村人,也不是什麼人鱼,是杭州市民。有一天傍晚,他在街上走,遇到个穿著奇特的漂亮小男孩儿拦住他问路。那男孩儿身上散发出怪异的香甜味,闻著有点儿醉又有点儿懒,他不自觉地跟著男孩儿,一路辗转,就到了鱼村。却怎麼也没想到,这成了终生的噩梦……”
关成章想起刚才在海边,那条已经变成人鱼三年的男人从屋角翻出一封藏好的信,上面写著详细的姓名住址,对他“说”:他有个深爱的妻子,两人曾发誓一生一世在一起。后来他走了,妻子一定守在家中等他,等了整整三年,如果关成章他们逃出这鬼地方,希望能把这封信jiāo到妻子手上,告诉她,不要再等了,找个爱她的男人,好好生活。他对不起她,如果有来生,还愿跟她在一起……关成章狠抽一口烟,闭上眼:“我不知道鱼村人为什麼要这麼gān。这已经超出观赏和刑罚的范围,成了一种无法理解的宗教发泄,一种扎根於信仰的、自欺欺人的蒙蔽和苦大仇深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