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色的女人_作者:samizda/五色龙章(22)

  她一定确定能找到我吗?

  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我住的地方是一大片联排建筑的地下室中的一间。楼道的光线也是huáng的,刺眼而温暖,天花板很低,上面沾满了污渍,垂下一根根管子。卓周又弯腰脱下高跟鞋,勉qiáng钻了过去。在这个地方住久了,就会变成dòngxué矮人。然后我打开一扇很小的门,室内还是一片漆黑,直到我拉上电源。人造窗和真正的窗有主要的一点不同,那就是真正的窗在夜里也会发光。我走进去,把卓周让了进来。我们俩站着,因为那是唯一一块能站的地方了,周围的地面上都是书架和桌椅,堆放了好几箱古老的纸质材料。那还是我外公时期的东西,我自己的东西则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有一台屏幕很大的计算机,那是我的宝贝命根子,我正打算去给它换块主板。人造窗的风景亮了起来。窗外是浩瀚的银河,正在我们脚下,从窗口可以俯视流淌的清辉。

  很久以前,我买这扇窗的时候,店员表示可以免费选择一个景色内容。我在那时候,只是突然想起寄宿学校宿舍的永夜。所以尽管银河的主题已经被用滥了,众所周知,这种窗子一开始研发的风格就是星空主题,我还是买了默认的一种。其实星河不难看,惟一的问题就是永夜不休,让人提不起jīng神,所以后来就没什么人买了。但这没关系,永夜的月轮——人类走到哪里都要给夜空加一个月亮——正从上方俯视我,此刻这月光还照着坐在窗台上往下看的卓周。她踩着爬到窗台上以后,月光就洒上她的侧脸,把她身体的一半都变成雪白的银锭。

  这时候她回过头来,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她突然拍了拍窗台,jīng神振奋地说:今晚我就住你这儿了!

  我说,没问题。她说:真的吗?我说:那当然。她说:那如果我还要住很久呢?

  我想了想:那也没问题,只是到那时候我就在地板上睡到脊柱扭曲了……

  她蹦起来:你只有一张chuáng吗?

  我道:我难道需要两张chuáng吗?她坐回去,笑了笑,说道:也是。我又说:但我现在开始就需要两张chuáng了,你要住多久?你怎么逃到这里来的,身边没带钱吗?她摇了摇头,yù言又止般,我有钱,她说。然后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大笑道:你看你!你竟然睡地板!

  那我怎么办?

  卓周突然换了副严肃的表qíng,俯身凑了过来。她的黑发有几丝在我的脸上打圈,红色的裙摆铺开在窗台上,映在漫天星辉下,像一尊凡尘的女神。她好像叹了口气,用极其温柔而且认真的语调说:——你难道还是不知道我跟你走是什么意思吗?你不是爱我吗?

  她一提起这件事我就窘迫起来。因为某些原因,我觉得在她面前我就受窘,从未坦dàngdàng过。然后就只听见她轻轻地笑了:我都这么说了,其实我也爱你……唉,先不提这个,总之今天晚上我要住在你这里,而且我都跟你走了,凭什么不能睡同一张chuáng?我张口结舌道:啊,我本来以为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敲了我的肩膀一下,置气道:你这么多年来就像个傻子一样过活吗?

  收留我。她一下子跳到我的chuáng垫上坐下,盛气凌人地抬起下巴抱着手臂。所以说,我这时候怎么能拒绝她呢?我只好说:睡就睡吧。后来我也躺到那张chuáng上,她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关灯。我就关上了灯。

  她在黑暗中轻叹道:我年纪轻轻,竟然和一个女人私奔了,我从没有想过!

  我想,这也不是她做不出来的事qíng,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但我还是说,这话不对,你是先私奔,在路上看到了我。她说,胡说,我明明是为你而私奔的,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当时没能想到,因为我还不认识亚米特里,不然我就可以反问,难道莱斯利?特兰巴契尔深夜那一跳车也能算是私奔吗?人和人都是一样的,人和物也一样,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一种自由的光辉,是阻止不了他们向某个方向奔逃的。问题在于卓周奔逃的目标竟然是我。得知此不可思议的消息时,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像醍醐灌顶,清泉乍迸,刺眼的光芒盖天地而下,一切的脉络都变得透明、清晰起来,我过去的人生都不再是梦幻。

  在早先,我也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要为一颗被毁灭的卫星奋斗至今?为什么我要继承我母亲的遗志,争取公正和平等,和生活较劲?本来这是没有理由的,但别人都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因此假设一定要有个理由的话,我一定觉得成为卓周的目标这个理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