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离开榕树,进城避难。
榕树静静矗立在扬州城外,经此一劫,颇有些内伤。
狐狸很着急,却因树妖与狐族不为同系,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来回在枝杈上蹦跶。
“你伤得很重吗?只不过一场大水。怎么会如此神伤?你好歹也有两千年道行。怎会如此不经用?”
榕树道,“此番大水来的诡异。我被淹时,感觉水里有异样,像是仙气。你知道,我们这些妖精是最怕仙气的。天庭上,是不是派了什么河神之类的仙人来收我们?”
狐狸大惊,爪子抱着树干道,“不会的,青青。要收也该先收我。我杀了生,还不止一个。凭什么先收你呀?”
榕树有些虚弱,“那孩子,你找着没有?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了。是不是淹死了?”
狐狸气急败坏,“你还有心思关心他人?那破孩子哪点值得你如此费心。我跟你一道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呀?”
“我怎么不关心你?可我每回问你,你说么?”
“切!”狐狸鼻子‘嗤嗤’喷着气,“我进城避难时,哪天没见他,就该咬死的!免得你老挂念!”
榕树一听,就飒飒笑了,“只怕你舍不得。”
狐狸大怒,“谁舍不得!你若觉得难受,我现在就去咬死他,抽出魂来,用他的壳装你度过此劫可好?反正你喜欢他,就当融为一体,也好了却你一桩心愿。”说罢,邪气地扬唇一笑。
榕树吓坏了,支支吾吾道,“不……不必。那孩子身子太小了,装我两千年的魂,只怕会泄了我的精元。到时我进了他的身子,不满十年反而出不来,只怕长久耗下去,会灰飞烟灭。”
狐狸沉思片刻,“那我去找个大人。”
榕树一惊,立即又道,“长得难看的,我不要。”
狐狸道,“那我找个漂亮的。”
“狸,我没什么大碍。两千年岁月,我什么劫难没经历过。这一遭,也不会有事的。”榕树耐心规劝,其实只不过是希望狐狸不再随意杀生。
狐狸哪里明白,想了一会儿,暗自在心里嘀咕,“什么都不要。我看你只想要那个讨厌的丑娃娃吧?哼,我便等他长大好了。鸡也要等养肥了再杀的。”
往后再看瑾瑜,目光中的意味,也跟着变了许多。就似那饿急的大灰狼看美味的小羊羔。
大水过后,扬州城又闹瘟疫。城门戒严,只许进,不许出。于是瑾瑜好多天没来榕树下。
榕树绿油油的叶子,给炙烤的太阳晒得有点蔫。
狐狸懒懒卧在枝杈上,尾巴摇来晃去赶蚊子。间或打几个哈欠,每有人声,必定耳朵动动,朝下张望。
有了希望,便会有失望。
瑾瑜再没来过。
榕树被水泡过的内伤,断断续续好一时,坏一阵,老不见彻底痊愈,却心心念念惦记瑾瑜,老催狐狸进城。
“你去看看他是不是病死了?”
“你顾好你自个儿吧!”
“都是你,不许我去人间。要是我这次劫难逃不过,死了,一定会万般后悔的!”
狐狸见他病痛,也不好争执,便轻哄他道,“等你好了,我们便去人间。你想呆多久,咱就玩多久。”
次年冬天,又降大雪。榕树半截腰身,都埋在厚厚的积雪内,内伤愈发严重了。
好容易等到一日,雪停了。暖暖的太阳照得白茫茫地面,反光亮堂。
狐狸钻出树洞的刹那,看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朝榕树走来。
狐狸只瞟了一眼,便确定他是瑾瑜。于是又钻进树洞内,用腹语唤醒冬眠的榕树精,酸不溜秋道:
“哎,醒醒,你老相好来看你了。”
瑾瑜摸摸树干,扫下一层薄雪,对着树洞,红了眼睛。
“爹爹没了。隔壁家二狗说我是野孩子。娘要再嫁。外公说,继父家里也有两个跟我同龄的小公子。希望他们不要讨厌我……”
狐狸在洞内暖暖和和躺着,瞥他一眼,“爱哭的小鬼。啥时候来都哭丧个脸,一点都不讨喜!除了青青,谁会喜欢你?呕……”
榕树不满道,“啰嗦!”又有些高兴,“话说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标致了。”
“胡说!我模样比他标致多了!”狐狸又开始在洞内用爪子刨树皮。
快开春时,榕树已经病得很严重。枯枝以往在这个时候,都应该已经吐出嫩芽。这年却没有。
狐狸和榕树都已明白,夏天的那场大水与次年的大雪,消耗了树精太多元气。
狐狸头一次如此惊慌失措。以往自己在人间,无论遭遇什么劫难与伤痛;回来时,榕树总会安安静静矗立在原地,等候他归家。狐狸伤痕累累的心,总能在看到树精的刹那,如沐春风,伤口也开始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