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看着慢慢地听着,在这个死去的孤岛上慢慢地看到睡着。
“後来怎麽又出来了。”青君将手伸进竹篮,在白色的小米里摸索着摸到临花隐藏在米粒里的手指,那凉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我说,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他能想象出临花一个人回来的景象。
“还是那次在人间做人啊。”临花轻轻地笑,“你後来直接去执行公务了,我便回来看了看。”
他们一共做了两世的人,两次都不得善终,第二次是碰上长琴,第一次比第二次还要惨。
第一次的时候反倒是临花在做宦官之家,父亲是西北总兵,那时候皇帝重文轻武,纵然官职极高,却并无大权,总兵便暗暗发誓以後儿子要是个文化人,及至临花出生便被要求朝堂之上能阔谈治国经略,骑马上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时从小到大吃尽了苦头,又要吟诗作赋语惊四座风流无暇,一时又要弓马娴熟百步穿杨名垂千古。
临花的天赋总的来说肯定是比凡人好的,虽然无限烦恼却也顺顺当当地年少成名了,小小年纪就是帝都里响当当的神通一名,及至科考名落孙山才被人人耻笑。
他的文章倒是不错,可惜一手字体太过魅浮,其实倒也没什麽,但偏偏阅卷的考官喜欢稳重的,於是第一层便涮了他。
“你好像骨子里就对我比较讨厌。”临花说,那时候的阅卷考官自然是青君,他名气大却没有成绩自然被嘲笑的厉害,连带父亲也被嘲讽,自此便与青君结下了梁子,回去之後苦练书法,三年之後再考,因他原本就文采风流,加上又换了考官,这次高高在上的状元,可惜那时候仇已经结下了,那时候正逢太子被废,东宫党与庶子党斗的不可开交,他第一件事便弄清了青君的党派,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与青君相对的庶子党。
党派之争从来都是血流剽忤的,一方上位连带着政治大洗牌,最终到底是东宫党胜了,临花在後来的两党之争中为庶子党贡献了大力量,自然是要被最先收拾的,太子性子柔和,原也只打算撤职,御史台的青君却上书要重罚。
青君是东宫党的首领,新帝登位便是太子太保,真正的新贵当道,把临花弄的死死的。
他每次都要折在青君手上,那一次更惨,全家满门抄斩,只有哥哥一双双胞胎儿子刚牙牙学语被放过了,却也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的,入了奴籍,一世凄苦。
临花好端端的连二十五岁都没活到就死了,青君却寿终正寝到了七十四,那些岁月里临花百无事事,只好在窥尘镜里日日看他倒霉的侄子与青君。
也真是缘分最妙,两个小侄子在掖庭宫长大,可怜巴巴的出生荣华富贵,两岁上却被他带累入了贱籍,阉割成了内侍,及至长大,先帝与太保联姻,把公主嫁过去,又赔了两个小侄子过去。
窥尘镜里,青君的儿子高高在上春风得意娶了公主,他的两个小侄子战战兢兢匍匐在他们脚底,最终却也没得个善终,有一天为了公主与驸马怄气回了皇宫,青君怪内侍没服侍好,大怒之下赏了八十板,双胞胎活活被打死了。
其实真的很奇怪,临花有时候想,他才是魔,但是总不如青君手狠,有时候简直黑的叫他觉得莫名其妙。
他把两个小侄子的魂魄拘来,好生安排他们走了一世玉桥入帝王之家,便回了族地。
“我什麽也不记得。”青君脸色惨白。
我那时候回来就在想,我到底是发了什麽神经觉得你还算不错的,临花心道,到底没有说出来,现在说这些其实很无聊。
他曾经真切地喜欢过青君,很喜欢很喜欢,可是最多的喜欢在时间的洪流中也被磨平了,到後来,真如他所说,其实喜欢已经仅仅是习惯了。
青君死了,他会去找他,可是他再也无悲无喜,小侄子死了,他还会略略心痛,顾西辞死了,他还能心如刀绞,哪怕临水死了,他想他都会哭一场,可是对於青君,他真的是干涸了。
他总记得那年他第一次与青君在一起,他比青君还高,高高的上君看着他很不好意思,小小声问他能不能抱抱他。
那麽久了,他记忆的彼端总是青君一袭青衣抱着他低声唱歌的样子,暗夜那麽长,他们蜷缩在一起,在天之高处海之穷处看远方,青君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