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作甚么——”黎婴掀被怒起,刚开口就被站在床前的年轻大夫捂住嘴巴。
杜松鹤把他抱起来,随手拽过一件衣服裹住向外走去。“小声些,若是太大声,便会把鬼惊走…”
黎婴捂住自己的嘴巴,惊疑不定的瞅着杜大夫。这么一安静,他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来自爹的房间?
“别出声…”杜松鹤迎着夜风悄无声息的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外,将他放下来:“让你看些东西。”他说完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小心的拔出玉质的瓶塞凑到门上。黎婴接着门廊上挂着的灯笼,看到一个黑黑的虫子一样的东西从瓶子里爬出来,然后快速的爬上木头门。
黎婴困惑的抬头看了看年轻的大夫,对方披着一件青袍,雪白的内衫垂到脚面,一头黑发柔软的披下…杜松鹤察觉到黎婴不安的视线,于是低头对他露出一个浅笑。
‘你看…’
黎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惊愕的发现门上多了一个圆的很标准的大洞,那个黑乎乎芝麻一样的东西还在沿着木头门的边沿飞速的移动——不过他现在觉得,那个应该用“吃”来形容更为恰当。当他透过这个大洞清楚的看见站在屋子中间的那个人影时,他便明白,原来杜松鹤不是为了让他看瓶子里的东西,而是让他看这个。
“此虫乃桐虫,最喜桐油。”杜松鹤将散发桐油味的小瓷瓶靠近门,那只小虫子于是慢慢往回爬:“若将之放于门上,食尽桐油可洒下萤粉,窥见门内景象,第二日刷上桐油又不可见。”
黎婴却已经没有去仔细听了。
只因站在屋中间的人是他的娘亲,蕙娘。
月上中天,屋中仅有廊下微弱灯光透进,屋内弥漫淡淡雾气,女子一身素衣,背对黎婴的身影依然窈窕动人。
‘娘亲…’黎婴在心底呢喃,眼眶热了起来。
王汉也已经红了眼睛,只呆坐在床边,话也说不出来。
“王郎…”蕙娘泣不成声。
黎婴一听到娘亲的声音,激动的想要推门冲进去,却被一双铁钳一般的手制住。
“你娘已非阳世中人,你一纯阳之体一旦闯入,冲煞阴气…她如何还能留在这处?”杜松鹤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点冷漠:“等看完了,你也就知晓一切了。”
“阿郑…阿郑你——”王汉眼中淌下泪,蹒跚下床跪倒在蕙娘裙边:“我对不起你——”
蕙娘俯身把丈夫抱入怀中,一边哭一边摇头。她满腹心酸却无从说起,怀中男人浑身冰冷,比起她这已死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将要说出口的话是那么残忍,可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孩子…
她跪了下来,与王汉相拥而泣,哭喊道:“王郎,且与妾身一起走吧——……”
黎婴脑袋里嗡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小娘亲。
蕙娘…娘这是在说什么?她…难道…
不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蕙娘且哭且诉,将阴界所见所闻皆道与王汉听。
黎婴呆呆站在门外,恍然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听懂。
“王氏。”
“时间已到——”
阴冷的雾气中传来阴界鬼判森严的声音,预示着一切的结束。
肩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开。黎婴茫然的抬头,发现杜松鹤已经退到一边,屋内王氏夫妻相互搀扶站起,跟在一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判官身后,向门的方向走来。
“吱呀——”木门自行打开,雾气缭绕从屋中散出,带起一股极为阴寒的冷气。
身穿黑色朝服的判官面色严厉,手持玉笏,步伐不疾不缓,路过黎婴二人时,举起玉笏俯身行礼——也不只是对着哪一位。
“爹…娘——”黎婴看着王汉和蕙娘从他面前走过,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们,软嫩的声音凄惶无助。
王汉高大宽厚的肩膀顿时僵住,一旁的女子发出隐隐的低泣。然而两人也只停留片刻,便毫不犹豫的跟随那鬼判离开,在快行至黎婴与二郎房间时,身影如同隐入大雾中,雾散,人已无踪。
黎婴小小的身影站在浓重的夜色中,杜松鹤已经离开,这长廊竟只有他一人,头上檐灯悬挂,随风摇摆。
他小脸惨白,咬牙忍住痛哭的冲动。
怎么一夜之间,物是人非…比之他之前感受的丧母之痛,竟还要痛上三分。
第25章 为父之心
宝泉乡,隶属京兆府,两面环山,东边北边各有大小两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