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云墨喟叹道:“能去思考配不配、值不值得、有没有资格,便不是爱了。我只知道他从刚出生的小小粉团儿,到二十二岁意气风发的年轻天子,每一种模样我都记忆犹新,每一点成长我都参与其中,不知不觉,心中就生了情,不知不觉,情就给了出去。之前自己懵懂不知,如今既已明了,更是覆水难收。东来神君,你还不明白么,不是他比你好,而是他比你刚好。”
“刚好?嗬嗬,刚好!”东来怒极而笑,“在刚好的时机、刚好的处境,以刚好的身份出现在你身边,终于使你动心!然而连这些刚好,都是我自己一手编造的!我自封神识,转世重生,为的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结局?!”
“别用临央的脸说出这种话!”他在难以抑制的愤怒下,一脚踢向面前的仙身傀儡,将魂魄从傀儡中生生震出,在空中涟漪般荡漾着,形成了个半透明的虚影——印云墨的虚影。“你甚至连魂魄,都不愿是临央的模样!”
“既然你想当印云墨,既然你不愿给我想要的东西……那就把魂魄赔给我吧!”东来疾言厉色,五指一抓,将印云墨的魂魄摄于掌中。
只需一闪念,便可令对方魂飞魄散,在这天地间彻底身死道消。
就在这时,从被踢得四仰八叉的仙身傀儡的袍袖中,钻出了一只肥嘟嘟的灰毛大兔子。因为从酣睡中被震醒,兔子两只尖长的耳朵恼怒地晃动着,朝始作俑者发出尖叫:“瞿——瞿瞿——”
这叫声尖锐如针,直刺元神,连东来也忍不住皱眉,只觉胸闷烦躁。他用另一只手去触碰眉心隐隐动摇的紫府,而后感到一阵心神恍惚。
当他的手从眉眼间放下时,赫然成了印暄的容貌,非但五官气质,连目光神色也与之前截然不同。
“……东来!连‘怨憎会’的影响都抵挡不了,还自诩龙神!”印暄不屑地哼一声,将握着魂魄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松开。他仔细端详印云墨,确认三魂七魄无损后,方才松了口气道:“小六叔,你没事吧?”
印云墨上下打量他,半晌自嘲一笑:“先前真是我看错了,还对摇光说你二人魂魄不同。如今看来,东来的确并非托舍,而你也不是转世后的另一个魂魄——你就是东来。”
印暄嘴角一僵,眼中隐现忐忑。
“你是东来,但又不是东来。魂魄虽是同一个,意识与性情却不相同。”
印暄闻言,脸色稍霁,低低地叫了声:“小六叔,我是你的暄儿。”
印云墨叹口气:“前世今生同时存在,共用一个魂魄!这情况可真罕见,千万人中也出不了一个,竟被我给撞上。这以后你们时不时轮番出现,这厢殷殷勤勤叫着‘小六叔’,一转头又恨不得掐死我,叫我该如何是好?”
印暄沉声道:“我与他不能共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小六叔,你放心,我亦能操纵龙神之力,只是还不够纯熟,我会尽快找个法子,再将他封印起来。”
“可别!”印云墨又叹口气,“还嫌我欠他的债不够多么?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烦恼以后再说。”
灰毛肥兔一蹦一蹦地挪过来,使劲拱印云墨的裤脚。印暄似是想起旧事,目光染上暖意:“这不是我送你的那只专会拱的无赖兔子?原来只是走失,我还以为被你吃了。”
印云墨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醋意大发,将它丢了呢。”
“胡说,我跟只兔子吃什么醋!”印暄见它几乎要钻进印云墨的裤管里去,哪怕只是魂魄虚影,也令他感到异常碍眼,忍不住伸出脚尖将它拨开。
印云墨看着有些好笑,又心生触动——这的的确确就是他的暄儿。旁人眼中的颢帝深沉内敛、强势果决,而在自己面前,他依旧是少年时别别扭扭、外冷内热,独占欲极强的性子。
印暄站在小六叔面前,看着他脸上那一抹无比熟悉的、总带着点戏弄意味的似笑非笑,只觉自己打小以来对他的种种情绪,牵挂是爱,眷恋是爱,恼怒是爱,厌恨是爱,所有的反感看不惯不以为然嗤之以鼻也全是爱……整个身躯盛放不下,几乎要满溢而出。他情不自禁抱住印云墨,声音低沉而温柔:“小六叔,我喜欢你。我是真心想待你好。”
“哦,从小你说过好多遍了。”印云墨微笑道,“我也喜欢暄儿。”
“……还是儿时那种喜欢?”印暄低着头将脸埋进他颈窝,闷闷地道。
印云墨停顿片刻,答:“你希望是哪种喜欢,就是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