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放下手,又声音低低道:“可是一个月以前,我脑中的复仇情绪忽然变得十分强烈。”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好似是泡入一碗水中的大海子,迅速膨胀,并向碗壁挤压。”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控制不住这恨意,便一股脑将身世与复仇的计划说出来了……”
“之后我的阿爹阿娘,便如瘟疫一般避开我。他们倒是不忍心将我遗弃或置于死地,但也不再轻易靠近,只有一开始以为我中了邪、着了道时,积极为我寻找仙人道者,后来得知我并未沾染邪气,便开始以这样的方式,与我拉开最远的距离,不再上心。”
她说罢,转动大如葡萄的眼珠子,看向云常儿:“我这么说,你会相信么?”
云常儿并未马上回答,神识与魔力悄然探入女婴的身体。
确定未有任何附体、夺舍、中邪的迹象,才无声收回力量,点头道:“信。”
魂体并无异样,说话之时,也确实是声带部位在发声,证明这个女婴确实人魂一致。
那么她先前所提到的“情绪失控”的变化过程,便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关键处。
她问女婴:“在你情绪失控前后,是否曾发生与往常不一样的事件?亦或者遇到与以往不甚相同的人事物?”
女婴显然被问过许多类似的问题,几乎马上便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我从小到大,离开家门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一阵子更是日日在家,只见父母。” 云常儿沉思片刻,顺着再问了一些问题,得到一致的毫无价值的答案后,便知道再问下去已没有意义。
见女婴日渐消瘦的模样,又问:“你今后如何打算?”
女婴的眸光霎时亮起来,眼眸深处又似有熊熊的火焰燃烧,充满着恨意。
连说话的声音,也多出一丝狠厉:“我自然是想寻那奸人,一报我灭门之仇!”
“那个男人,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却与他的妻儿冠冕堂皇侵占我家财产,恬不知耻地入住我家,将我家改成他家,还要四处贬低我家名声!”
“我原本计划,一旦长大,便以入世闯荡为由,搬到邻州潜伏,寻找一切机会下手。”
“可惜如今……哈哈,如今我的一切计划,竟然毁于那阵无法自控的情绪!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枉费我重来一世,真是太可笑了……”
她不曾正面回答云常儿,然而最后一段话,透露着满满的自暴自弃的语气。
果然她接下来道:“如今我所谓的阿爹阿娘,已然视我如瘟疫。加之我的异常,也已传的满城沸腾,愿意受雇前来喂养我的妇女越来越少,并且这些开支,也正在压垮这家人,很快他们便不愿意承担这样的压力了,到时候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再说我现在是城里闻名,不用多久,这消息便会传到外州。总有一日,它会直接传到那贱人的耳中,届时以那人的个性,必定想方设法铲除我,我这状态,也绝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对不对?”
一句“对不对”,如拍上海滩的浪潮。高亢的情绪哗啦一声倾泻,再多的气势也偃旗息鼓,干涸在被烈日灼烧过的沙粒上。
云常儿从中听出了深深的绝望,以及绵长无边的无力。
眼前这“异人”到底只是个女婴,如此强烈的反差,让她心生一丝不忍。
不过直到最后她还是未说什么,站起来道:“我明白了,感谢你愿意如实告知。”
女婴笑笑:“不少来此调查的仙人都不相信我的话,城中民众更是觉得我是妖孽祸害。你倒是第一个从不曾反驳我,末了还诚心感谢我的人。”
云常儿也笑了笑:“若你是妖孽祸害,在完全无法利用这副身躯施害之前,怎么可能轻易暴露自己?”
“若当真能够利用这副身躯,又何苦将自己置于如此尴尬绝望的境地?”
“你若当真心怀鬼胎,那么你如今所做之事,只显露出冲动、愚蠢、无脑这样的特性,这种祸害留在人间,想你也无法兴风作浪,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