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倒众人推,一夜之间又有许多罪状被人挖出来,那参奏弹劾的折子便雪花片一般飞到御桌上,只等贾珍回京判罪。
尤氏和胡氏不能外出,婆媳两个每日抱头痛哭,连带着整个府邸都凄凄惨惨一片阴云。
贾珍是贾氏一族的族长,他获罪被抓,连带的族人们也人心惶惶。贾赦出征不在京中,贾政又外任去了,贾琏管着外务,每日被他们烦的焦头烂额。
凤姐每日操劳府中事务,还要被族里婶子、媳妇们烦扰。顾虑老太太的身子,凤姐也不敢和她多说,夫妻两个相视苦笑,只觉大权在握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平儿眼看着东府遭殃,再看威威赫赫的二奶奶,不由念声佛号,“幸亏奶奶收手早。”
贾母也没比他们轻松多少。
惜春是东府嫡亲的小姐,老太太怕她遭了连累,一面嘱咐迎春多开解她,一面又和王妃、太妃们走动请托,更递了帖子给太后请安。
堪堪到了三月,贾珍被押解进京。父子两也不需三司会审,直接夺去爵位、罚没家产,流放三千里。
据说原还要发卖家眷,是太后劝道:“为妇人的,夫婿连同妹子行那不端苟且之事,已是天大的委屈。若还要因他们的错处被带累,恐怕有伤天德人和。”
太上皇已发了雷霆之怒,严惩了祸首,那几个女眷如何处置倒不大在意,便随了太后的愿,轻轻放过。
尤氏婆媳两个的嫁妆得以保全,却也失了后半生的依靠,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凤姐看着不落忍,出钱出力为她们安排了住处,又嘱咐贾琏平日多多照拂。
尤氏是嫂子,那胡氏更是年轻侄媳妇,贾琏怕瓜田李下惹人嫌疑,便去寻贾蔷说话。
贾蔷是宁国府嫡孙,父母早已亡故,一向仰仗贾珍父子过活。贾琏看他素日为人还算过得去,便想牵线让他给尤氏做个养子。
贾蔷也正茫然失措,见贾琏夫妻肯扶持自己,断没有不允的道理。
贾母见一切安置妥当,很是把凤姐两人夸赞了一番,又赠了尤氏一笔银子,嘱咐她常常往府里来,千万不要生分了。
迎春探春两个也每日伴着惜春说话逗趣,唯恐她因此事自伤。
惜春年纪虽小,心胸却很阔大。她本就有佛性,很能断舍红尘牵绊。因悟空在她掌中结印,才略略有了凡心。
她见诸人待自己皆小心翼翼的,便笑道:“我自小养在这府里,和那边有什么关系呢?他好也于我无增益,他歹也和我无妨碍。”
迎春不料她竟说出这样的话,心底觉得有些薄情,又觉恰是应当。
她是温柔敦厚的秉性,便是父兄冷待也有一颗孺慕亲近的心,实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活法。
司棋看出姑娘心事,劝慰道:“人常说,女子嫁人如二次投胎。姑娘如今有了一门好亲事,从前的事便随它风流云散吧。”
迎春主仆私下闲话,探春那头也心绪难平。
迎春是不用操心前程了,惜春陡逢大变,往后还不知如何。而她呢?嫡母幽禁,亲母又见识浅薄,父亲一双眼只看宝玉和环儿,她所能指望的只有老太太。
探春想定了心事,便常常往上房伺候尽孝。
西天之上,佛祖正与诸佛讲《大孔雀经》,忽而轻“咦”一声,闭目不再言语。
诸天佛陀不敢侵扰,看他神游天外,缓缓往离恨天而去。
离恨天乃三十三重天,是老君兜率宫的所在。佛祖却不往兜率宫去,只在那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周遭游曳。
这太虚幻境集人间相思情愁,由一众薄命花草司掌,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但偏偏境中有一迷津,连着一片茫茫灌愁海。
这是极阴的所在,佛祖不愿贸然侵入,只得罢了。
观音菩萨见他睁眼,忙问:“师尊可是察觉到什么不妥?”
佛祖笑道:“仿佛有了什么变数,一时也不知好坏,且再看之。”
灌愁海黑水连天,海面却平静没有一丝波纹,仿佛一片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