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闪过,却始终抓不住,鲜血的气味从回忆中落到现实,越来越真切。手中的剑开始向回退,向着心脏的方向偏去,殷梓的手加大了力气,终于按住了剑刃。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魔气继续收紧,周围的血雾腾起,落在前额上,依然还残留有温热。殷梓怔了怔,突然察觉到那不是血的温度。
有人在摸着她的脑袋,温和地,缓慢地。
然后有声音响了起来:“……醒过来。”
对了,那一天,在她被杀意彻底吞没之前,有人出现在了那一场混乱中——
那个人白色的衣服被鲜血染得通红,他左手握着一柄士兵们用的剑,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只有一只手,神色看上去也已经无比疲惫了,却依然站在一群发抖着的百姓之前,挥动着那柄剑,直到那些正在抢劫杀戮的士兵们仓皇地从这条街道退了出去。
青年杵着剑,脱力般踉跄了两步,他抬起头,看见了街道另一侧暗巷中堆叠的尸体,和尸体中央依然在疯魔了一般挥着剑的年轻孩子。
他微微地笑着,抛下了剑,然后向着孩子的方向伸出了手。
在他身后,有不甘心折返回来的士兵看到他扔下了剑,于是一剑自后向前刺穿了他的腹部,可是那青年依然没有收回手,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温和地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然后开了口:“……醒过来。”
就仿佛,让这个孩子从无边的孤独与恐惧中清醒过来,是比那一剑的疼痛更加重要的东西。
——
殷梓慢慢地想起来了,那天之后不久,她听说易家不知为何居然在这种皇族内乱中出面了,于是陈王的军队很快溃败。
很多年之后,她也听师父说起过,那一次是他和清流师叔一起带小师叔去西陵问药的。因为西陵地势险要,他们去探路的时候,让不良于行的小师叔先留在那城里。
师父说,师叔那时候几乎是不能走动的。可是那一夜城里的惨叫声之中,师叔居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还说,那是自绝影峰之变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小师叔再握剑。
——虽然是一柄对修真者而言普通到宛如废铜烂铁的剑。
师父说那句话的时候,脸色总是有些忧愁,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人世间自有人世间的理,师弟他明明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不该把自己牵扯进去人间王朝的兴衰交替。最是无辜百姓,可是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师弟合的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道,我总是想不明白。
师父总是在说,以小师叔的身体,不动用灵气挥剑的话,本来不该受创那么严重,或许是因为那一剑刺穿了灵脉的缘故。不过也不全是坏事,那一次之后,他居然能够行走了。
很长时间之后,殷梓才知道,小师叔其实是会说话的,只是他已经损毁的经脉承受不住他说话的灵气震动。所以她那时候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幻觉,而那一夜小师叔收到的重创,或许也并不是那个士兵的一剑造成的,而是那三个字。
原本近乎和魔气融为一体的意识猛然间清醒了过来,眼前的血腥中再一次出现了那只伸过来的手。那时候他背对着月亮的方向,殷梓没能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只手心里的月光如此明亮。
一重又一重的幻境接连褪去,那一夜的杀戮,无边的魔气,刺穿胸口的魔剑遗恨,都慢慢地消失了。殷梓睁大了眼睛,看到了面前的脸。
“……师叔。”她下意识地张口,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隐隐约约不确定这还是不是幻觉。
商晏松开了放在她前额的手,眉间是惯有的平和温润的神色,再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直直地向着旁边倒了下去。
“师叔!”龙粼粼刚平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哑巴师叔开口说了话的震惊,就被他倒下吓了一跳。陆舫也跟了过去,伸手摸出灵药刚想喂给倒下的青年,就听到殷梓沙哑的声音:“住手,他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