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吵到他。”
“让他睡。”复玄因太久没说话,嗓音极其嘶哑。
他伸手,想要摸摸林巉的脸,但看到自己手上干涸的血迹,又立马收回了手。
“他睡够了,就会醒了。”
他靠在冰冷的棺上,犹似自言自语道。
他的林巉只是睡着了,待他睡够了,就会醒过来的。
那日宋振在正殿中从正午待到子时,复玄都未抬头看他一眼,在宋振走出正殿时,宋振回头看了一眼。
巍峨的正殿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冰冷而死寂,犹如一座更大的棺木,将复玄一并与林巉关在了里面。
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宋振路过那枝桃花时,看见还有些澄澈的露珠残留在桃花瓣上,更显得其可怜可爱。
“宋执事喜欢这枝桃花?”一旁跟着的侍从见宋振看那株桃花看了两次,不由得出声问道。
“不喜欢。”宋振摇了摇头:“只是想着这春意什么时候才能来。”
“这……”那侍从看着院中已初显的生机道:“春意不是已经来了吗?”
宋振迈步向外走去,一声轻语散在他的身后。
“还远着呢。”
……
正殿中,复玄处理好了案上堆积的文帖,顾不得休息,便起身走到内室,开了封锁灵阵,进了密室之中。
与略显昏暗的外殿不同,密室四周烛光通明,将室内的每一寸都照得通亮,犹如在这密室中不能存在一丝一毫的黑暗。但烛火虽明,却给人一种强行温暖的冰凉。
密室中央放着一座冰棺。
复玄脱了繁琐的外袍,坐到了棺旁。
冰棺中,林巉依旧静静地躺着,他闭着双目,眉宇沉静,仿佛只是在沉睡。
复玄摸了摸他的脸,如旧的冰冷至极。
一股股精纯的灵力通过复玄的指尖没入林巉的眉心。
这十一年来,复玄都是如此为林巉保存着身体,哪怕每日要耗费巨大的灵力,他依旧一日未落。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只是暂缓这具躯体的消散速度而已。
神魄散后,躯体空无,自然也留不了多久。
复玄却整整将其强留了十一年。
可林巉身体的溃散之意也一日胜过一日。
总有一天,他会失去林巉。
想到此处,复玄右额角的心魔纹瞬间愈发殷红起来,那心魔纹蔓延至他的眼角,衬着他一双死寂沉沉的眼,隐隐显出一种即将失控的疯狂。
他的心魔纹早已藏不住了。
这十一年他探寻过无数复生之法,甚至以命换命之法,可无一有用。
恐慌日日夜夜地伴随着他,几乎快将他逼疯。
复玄轻轻低头,额间与林巉的额间抵在一起。
“师父……”他轻声道。
“今日我有好好修炼,也有好好批阅文书。”
“这段时间那兔子烦人得很,我将它丢给宋振养了。”
“院内开了株梨花,看着雪白干净得很,要不要我让人折几朵放到屋里来给你看看?”
“重山派又来人了,他们想把你接回去。”
“我不想……”
“我不能让他们带走你,我不能让任何人带走你。”
“你也好久都没回重山派了,可恕徒儿自私,不能让你回重山派,待你醒了,我再带你回重山派,可好?到时我亲自向师伯师叔们谢罪。”
“妖殿里新来了个厨子,据说最善做点心,花样也多,你不爱吃甜,我可让他做清淡些,改日带来让你尝尝。”
“十一年了,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回来?师父,你告诉我。”
这么多年来,他犹如时时都站在深渊旁,身后只轻轻连着一根如丝的线扯着他,那根线叫“林巉”,是他唯一的理智,也是他唯一的念想。
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个念想。无论是好的念想,还是坏的念想。
“师父,这么多年了。”他摩挲着他冰冷的眉眼:“你从不肯回来见我,也从不肯入梦。”
“你来一次我梦里吧,就来一次,让我好好看看你,哪怕就让我看你一眼。”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是我愚钝,错把师父苦心当薄情,我知道师父想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是没了你,你让我怎么活?”
复玄低着头,垂下的额发遮去了他的半张脸。
“徒儿知错了。”
一滴泪落入冰棺之中。
“徒儿真的知错了。”
“你就入我一次梦吧。”
可棺内人依旧闭着眉目,不能言语,这密室内沉寂着,连带着烛火都染上些许足以让人窒息的静默。
复玄靠在棺上,同样闭上双眼,他守着他的棺中人,外面的天色一丝也透不进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