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谁?
分明是流云长袖的仙人装扮,却看不出任何高高在上的清雅从容,对方的存在感过于微弱,像是刻意与环境融合在了一起,淡得连影子都瞧不见。
又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团没有实体的幽影。
“小殿下今年多大了?”
正常的问句。
青衣人的声音并不粗哑,然而落在殷新莱耳中,却让这位天潢贵胄产生了砂砾摩擦那样生硬与干涩的感觉,似乎对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很快就要八岁了!”
殷新莱今年不过七岁。
“那你还小。”
正常的反馈。
意外来客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半晌后,然后又一寸寸收了回去。
寒毛不正常的根根竖起。
所有观画之人都出现了一种视角上的割裂感,他们仿佛带入了那个年幼的孩童,正等待着未知的伟力,做出命运的冷酷判决。
或许是视线所及之中,全然瞧不见任何理应存在的守卫与宫人,殷新莱居然开始缠着那名陌生的客人一块捉迷藏,对方似乎笑了一下,在地上画了个圈,吩咐他捂住眼睛和耳朵,在圈里乖乖等着,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才能睁开寻找。
没有脚步声,只有风声,而等风声都消失后,又传来了奇怪的水声。
“滴答……”
沉闷。
“滴答,滴答……”
粘滞。
水声不明快也不清脆,彼此有着漫长的间隔,每每在觉得即将消失时,又突兀地溅起一声藕断丝连的微响。
——不是清透的山泉,也不是浑浊的污泥,正在不住滴落的液体要比浆糊更稀薄,比白水更稠密,还带着铁锈与火的味道。
小孩子闭着眼,用手捂着耳朵,开始发抖。
“滴答,滴答,滴答……”
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听觉和嗅觉就会变得异常敏锐,殷新莱所能感觉到的全部,只有永无止境的水声。
他一生都未从水声中走出。
“啪嗒。”
墨液落在洁白的纸面上,染污了文书,也让沉思中的殷如琚为之一惊。
她慢慢搁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
香炉上的兽嘴张开着,吐出没有烟气的沉静芬芳,这是来自霍氏的香方,能让人保持心情愉快,神志清明。
殷如琚的黛眉间掠过一丝抑郁,她平时并不是个斤斤计较细节的人,现在却觉得香气浓的过了分,又不想呼唤侍女,最后决定自己站起来,去拨一拨火。
她的手还未碰到香炉的盖子,就感觉到了不对。
身为修士,周围陈设若有什么令人不舒服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念头一道灵光就能平复的,自己为何要选择亲自过来调整?
殷如琚觉得她正在失常,并且很快锁定了失常的缘故。
——外面的禁宫卫一切如常,直到现在也还没传来有关任何不对劲的消息。
现在的情形,太过平和宁静,反倒令人愈发不安。
殷如琚伸指隔空点了点香炉,想令其中的火燃烧的慢一些,但意外的却没能成功。
很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最好还是不要有任何动作。”
纵然怒雷在耳边炸响,也不会让殷如琚比现在更加惊骇,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催动防御的符文,虚空中顿时传来一声隐约的惨呼声。
那是她心腹宫人的声音。
半丝光芒,乌沉沉的双眼,面如白瓷,微微弯着唇,明明是笑,却不觉得温和,只像是一道被生生划开,永不愈合的伤口。
殷如琚看着突兀的来客,对方有着熟悉的外表与可怖而陌生的内在,一瞬间明白了青帝为何能畅通无阻。
“家师陨落了。”
“你们应该先对我下手,然后再去杀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