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木本是边挑鸡蛋边安静地听他同自己絮叨,可听到暮字时,挑鸡蛋的手陡然顿住,温润笑容也僵在脸上,抬起头仔细的听他说,生怕漏掉一个字。
“叫暮江天,对,就是叫暮江天,”男人因为想起来,表情豁然开朗,“听说他要成亲了,还是和共患难的青梅竹马,啧啧,没想到琉山雪潭的掌门竟是个痴情种呢。”
啪——
鸡蛋从手中脱开,掉落在地,脆皮薄壳瞬间碎开,流了一地黏稠黄水。
“哎!槿公子你这,你这是怎么了?”男子看到自家鸡蛋碎了本想训他,但抬眼瞧见槿木一张惨白铁青的脸,要骂的话憋到一半硬生生换了句。
只见槿木颤巍巍后退几步,抬脚本想逃,却在转身时被男子拉住:“槿公子,这,还没给钱呢。”
槿木这才恍过神来,胡乱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几两碎银子给他,转身就跑。
男子本想将多的银子还他,但还没说话,抬头便见槿木跑远了。
他径直跑回自己房里,但心中不安越来越强,便又去了暮江天那间房。
躺在他躺过的床上,浑身猛烈的颤抖才渐渐消失。槿木不信,他想那只是同名同姓罢了,暮江天不可能忘记他,不可能忘记他于他许下的诺言,天下同名之人何其之多,一定只是巧合罢了。
自那以后,槿木甚至不常出门了,他怕再听到些同名同姓的流言蜚语,只想将自己封闭起来,在这个旧巷中,在这方院舍里。
但他却不知道,那人早已是柳山雪潭掌门,受人敬仰,膝下儿女成双,他早已忘记沐川这座小城,忘记他来躲雨时住过的这户人家。
吾愿待君归,君归却无期。
深胡旧巷里,纷纷草木茂盛之时。
槿木躺在暮江天的床上,怀里依旧是那封卷边旧书信,一双桃花美目再不复当年羞涩明亮模样,但双眸中却依旧是墙上那幅字画。
院中杜鹃花腐朽飘落,房内那株槿木,也已闭上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梅雨绵细纷纷,旧舍里草木深。
柳彻寒收回配剑,景湛握住神器。
似乎也想通了这件事。
苏忘离说的没错,这已经过去将近百年之久,暮江天早就已经不在人间,去入因果轮回了。
而槿木却因执念太深不愿踏过鬼门关走上黄泉路,硬生生的将自己缚于字画之中,痴傻的等待暮江天归来。
神器最终归属于景湛,没了神器支撑,槿木根本撑不了多久。
浑身猩红的他大声哭喊着:“为什么!暮江天!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渐渐的,声音沉下去,他捂脸低声抽泣起来。
耀眼明媚的阳光之下,槿木身体寸寸化为红色星光,如同漫天飞舞的红色蒲公英,随风飘向无边天穹。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直到最后一刻,槿木嘴中还在喃喃:“你...到底是为何不等我啊......”
今年的杜鹃花开了,真美啊......
“师父,他是不是也......”景湛手握神器,欲言又止的对苏忘离说。
苏忘离自然是懂他的意思,如今槿木已不是人,自然也是无法入轮回道,已经同彩儿穷奇一样,魂飞魄散,消失于红尘之中了。
他清清嗓子,语气冷淡:“本就人鬼殊途......若槿木执念不深,转世轮回,若是有缘,下一世他们两人自会相见,来续今生之缘......”
苏忘离并没直接回答景湛,但景湛听的明白。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许诺......”苏忘离低声喃喃道。
景湛闻声望去,明明是那般高傲淡漠,不在乎一切的孤高神色,又是以怎样的心思,说出这句话呢......
他师父做事狠绝,但他有心,他也会为别人的爱而不得而难过,而伤心。
景湛猛然想起两人幻境之中所经历种种,那般美好安逸。
世间乐事,莫过于相濡以沫。
苏忘离此刻竟是同景湛想到一处去。
若是自己也可与景湛如此......他想自己的执念定不会比槿木少多少。
想到这,苏忘离瞥眼朝景湛望去,谁知两人视线顷刻间碰撞在一起。
苏忘离立刻收回视线,尴尬的咳了两声,耳根晕染开一抹薄红。
景湛却依旧看着苏忘离,本来在幻境中已然明了的心思这时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的师父是光是明,是于他而言万般情丝缠绕心间,而他,只不过是个不学无术,质品难拙的污垢。
想到这,那双琉璃细眸不自觉染上几丝心碎自卑。
他终于明了对苏忘离的喜欢,那是他胆大包天的喜欢,可就是心中明了,便卑微到尘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