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时间里何塞从来都没有睡过,他确实不清楚自己能坚持多久,近来他也发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不济,如果不能在弗林特需要他的时候打起万分的精神,他可能无法原谅自己。
车厢里传来窸窸窣窣躺下的动静,弗林特面沉如水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这表情稍纵即逝,他凌厉地看了眼前方的路途,驾着马车向更深的内陆走去。
——可惜在久违的入睡后,何塞没能得到无梦的睡眠,难掩的思绪在梦里得以体现,而这次他的梦非常令人熟悉,几个月前他经历过这个不祥的梦境,尸骸堆砌而成的山丘上弗林特浑身浴血,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看,何塞站在谷底寸步难行,嚎哭的骸骨拖着他的腿想把他拖进血色泥沼中,这一次何塞发现这里的尸骸更多了,山丘上多了些熟悉的面孔,是帕里镇的居民,他看见茉莉,被血染红的女孩抽泣着向他伸出手,张嘴像要说些什么,可何塞听不见,这个梦呈现的是个无声的世界。
而在他艰难地靠近尸山,再度向顶端的弗林特攀爬时,阻力不再是从血中涌现的人影,一只手从他背后伸出,阻止他继续向前。
何塞回首,目光撞上一双紫眸,拉尔修面无表情地拉住他,而在男人身后,弗里亚基诺跟塞拉米亚斯、还有些他并不知道名字的人正用同样的表情站在血湖中,他们有的如烧了一半的蜡烛身体融化,有的面目全非,只剩下岩石般的外壳,何塞甚至辨认不出他们究竟是不是人类。
“你在哪里。”何塞盯着拉尔修,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梦,真正的拉尔修根本不在这里,可他还是在这无声的世界里发问,即使不会有回答。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支配你触目所及的一切。
“你在哪里!赛斯特·拉尔修!”何塞对着这尊没有表情的石雕抬高音调,赤红的光在他周身跃动,隐隐散发黄昏时才有的金红,周围蠢蠢欲动的尸骸像被同时定了身一样沉入湖中,何塞甩开拉尔修的手,回身去找弗林特的位置,却在这浓烈的血腥中再也看不到山丘上的身影了。
“!”
倏然醒来的何塞定定看着漆黑车厢的顶棚,满身冷汗的他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身体的触觉,尝试坐起身。
马车还在移动,弗林特就在相隔一个车壁距离的外面。
而这个令人痛心却不知有何预兆的梦令何塞奇异地发现,他脑海里突然多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指向某个说不上近、但绝对不远的位置。
——他想那一定是拉尔修所在的位置,他的恶魔之血回应了他此时此刻最想达成的愿望。
何塞表情凝固地摸向自己后腰,眨动浑然未觉的暗金色眼眸,他稳住心神,专注于保留内心这股稍有不慎便会消失的方向感,敲了敲车门。
“弗林特,我想我知道拉尔修的位置了。”
雪夜披上星光,诺斯大区边境的小镇上正在举办篝火晚会,即使今天不是任何一个节日,人们还是用庆祝的方式驱赶寒意,又唱又跳地期盼冬天尽早过去,他们能开始新一年的生活。
“公爵大人取消了一整年的赋税!赞美慈悲慷慨的佩拉格娅大人!”
“我听说隔壁大区也免了税,没想到那个抠门的伊斯特公爵能把到嘴的钱吐出来,明年春天不会永远不来了吧,哈哈哈哈!”
“可是为啥啊,今年冬天又不冷,连咱们诺斯都没雪灾,粮食收成比往年还高,咋就免税了啊。”
“谁知道,说是教宗大人号召的,你关心这干嘛,咱们可不能辜负公爵大人一片好心,赶紧把粮食囤起来,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拉尔修,来跳舞啊,别听那些大老粗高谈阔论啦。”“拉尔修,唱个歌怎么样,就唱你昨天那首《夜莺》的选段。”
“我听的《夜莺》可没有拉尔修唱的好听,你改编过了吗,好厉害呀!”
黑发紫眸的男人以篝火的映照作为背景,端着酒杯抿了口劣质的麦酒,微微一笑,“应该说现在的《夜莺》才是改编后的版本,我唱的是原版,作曲家中原本有我的署名,可惜为了出版被改过了。”
周围的姑娘们都不相信,觉得这个帅气的旅行者在说笑,“这部歌剧可是几百年前写出来的,还是当时的诺斯公爵大人作曲,这件事你骗不了我们哦。”
“好吧好吧,你们说了算。”被女孩子簇拥的男人不再费力去澄清,但也没接受任何人的邀请步入篝火旁临时搭建的舞池,他哼着略带忧伤的曲调,正如他所说,这是改编前的歌剧原曲。
夜莺少女在故事里跟爱着她的男人迎来幸福的明天,可是原本诺斯公爵是想以自己为原型,写一个爱而不得最终无奈放弃的哀伤结局。公爵爱上塞拉米亚斯,然而吸血鬼跟人类没有未来,已经失去太多的血族始祖不可能再把谁转化为子嗣去品尝终有一天可能分离的痛苦,所以现实的终局不可能完美,公爵最终还是选择了在歌剧中弥补这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