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墙内的合法公民都有资格购置连接伊甸园的球型舱,球形舱在灾年可以用于保护公民的身体并定期提供养分,而人们的意识则通过连接进入庞大的虚拟世界中,在那里,有阳光,有四季,有幅员辽阔的疆土和风景,有消失已久的生物和美食,有21世纪现代史中才能见到的,人类文明的巅峰时刻。
人们通过进入伊甸园逃避天灾加诸于他们身体与灵魂的痛苦,但燕书意本人则在伊甸园工程结束后功成身退,消失无踪。
如果他从此悄无声息地离开,安度余生,那他必将名垂青史,为后世所称赞。
但是,显然他没有,他因为一己私欲,打破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
2178年冬,燕书意暗中伙同安委会,在妹妹燕春和实施安乐死的过程中,将她的意识永远地留在了伊甸园里。
历史书上极具主观色彩地将燕书意此举称为“恶意造神”。造神事件的败露直接引发了2179年春的自杀浪潮所有经历过天灾的人都想成为伊甸园的永久居民,这样他们就不必再花巨款供养蛋舱,不必受限于每天9小时的登录时间,更不必为了随时可能到来的天灾和死亡劳心劳力,他们可以永恒的存在在精神世界中,摆脱肉体的疼痛和死亡,进入真正的极乐天国。
黑色市场的泛滥,公民数量的骤减,伊甸园负载的激增,很快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重置,飘忽无形的意识脆弱如纸,还未来得及在极乐世界驻足,便收获了又一次的夭折。
这引发了集体性的绝望与愤怒,而矛头指向了最初的那根导火索,2179年燕书意因反人类罪被捕,一年后被判处死刑,剥夺人格权与人身自由。
上天似乎在和燕书意开玩笑,在他被宣告死亡的时候,同时响起的是和平期结束的警铃,就如同他出生时一样。燕书意踩着最长的和平年出生,经历了世上最长的灾年,又在下一次在灾年到来时,在万口唾骂中离世。
但他的伊甸园没有就此消失,天灾的到来伴随着政党的变更,新行法推出伊甸园开放政策,正式宣告放开伊甸园永居名额。
政府对伊甸园的容量和流量进行严密监控,确定永居名额的数量并将其向大众放开。获得名额的方法有两种,一是推优选拔,二是符合安乐死标准并通过资格审查并进行摇号,前者的名额极其有限,在外城,为数不多的名额分摊在各个希望学校,美其名曰慈善。
而聆春就读的希望高中,便持有其中之二。
放学时间,燕期安静地站在一颗枯朽的楝树下,抱着臂背靠树干,机械的四肢引来周围频频侧目,他浑然不觉,只是安静地听着。
楝树残余的枯叶沙沙地摇,他听到很多人在讨论舒聆春。
这不奇怪,因为小男孩单薄的肩膀上压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名额,这是第一名的奖牌,也是第一名的镣铐。
……
“今天的值日也是舒聆春做的吗?”
“对啊,他想做,留给他咯。”
“一个假期没打扫,都是废片灰,他怎么喜欢吸这种东西。”
“谁知道啊,他一直这样,明明做得很委屈的样子,但还要抢着做,不让给他好像欺负他似的,莫名其妙。”
“据说是因为‘这里’有点毛病,嘿嘿。”
“反正离他远点就对了。”
……
“打不打赌,看看他明天说几个字。”
“还不如赌他是不是哑巴,高三到现在没听他开过口吧,可能是吃灰吃哑了。”
“你别这么说,他得这种病,很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再过几年,大脑萎缩了就可以去做安乐死审查了,要是过了,运气好点,就进伊甸园里面去啦。”
“你傻不傻,以他的成绩,今年就能推优了。”
“对哦,人比人气死人,我好酸。”
……
随着天色变暗,人流越来越稀疏,交谈声也逐渐消失了。
这几天夜里比较干燥,会下灰,巴掌大的废片灰从暗沉的天幕倾倒下来,浇灌在干瘪的枯树上,挂上一层黑黝黝的霜。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那是很单薄,很脆的声音,像用鳍行走在碎纸片中的鱼。
燕期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聆春,他站直了身体,闻到了聆春的味道,淡淡的,夹杂在灰片的锈污中,腐烂的苹果有一颗青色的核。
聆春的左脚有一点拐,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消瘦憔悴,两片肩膀微微缩着,像是在为接受拥抱而做准备,但事实上谁都知道,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拥抱他,他也不会让人拥抱自己,毕竟自己的身上全是乌遭的灰片,外衣下隔着汗衫都能看到两颗红肿的乳头在湿哒哒地溢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