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洲替傅子邱破除血咒,截下一场要命的反噬。
傅子邱就成全他的一意孤行,揽下一道沉重的天罚。
你来我往,公平的很。
一条白纱覆在顾之洲手上,一圈圈缠上,仔细的系好。
傅子邱道:“这伤我治不了,回去之后找淮初看一下。”顿了顿,又补充道:“别拖太久,对身体不好。”
顾之洲收拢掌心,疏离道:“傅道主有心了。”
号角吹响胜利的凯歌从远方传来,阵阵回荡在皇陵中,走遍荒郊,一路蔓延到城中。
傅子邱不再看顾之洲:“走吧。”
及至殿外,白色长阶染血,自上而下若蜿蜒长河。
顾之洲和傅子邱停在阶下,陈璞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八皇子陈良玉与丞相李固合谋,逼宫篡位,意图谋反,其罪当诛。父皇,您没有意见吧?”
陈匡早已被一场战事磨的神志不清,喁喁哝哝说不出话,陈璞玉自是没有指望他回应。
“父皇身体抱恙,本该请您回宫歇息,但璞玉还有两件事要寻个定夺,委屈父皇再留片刻。”
陈璞玉目光炯炯,端的一派持重大方,转身正视列上祖宗牌位,沉声说道:“列祖列宗在上,璞玉今日以下犯上,纵使来日受世人千万般责难,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说完,他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
再起身,陈璞玉挥手下令:“其一,十五年前太傅秦仲和谋逆系诬告,即日昭告天下为太傅平反。”
“其二,由此案牵扯的忠杰之士,尚在人世者,若有意归朝,当以厚礼相迎。为我所累的边关将士,流落四方者,下令召回。”
“太傅一生为人忠义良善,奈何有心之人陷害,有能之人忌惮。今日璞玉宁叫天谴加身,也要让罪魁伏法”
“丞相李固陷害忠良,私吞粮饷,收受贿赂,数罪加身,立刻斩首示众。其家属亲眷流放奈凉,永世不得踏入大虞。朝中风气不正,当年监办此案官员,一律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陈璞玉一点点侧过身,动作很慢,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然后他汇起视线,自前往后,越过众生,仰视浩然天地。
“还有一人……除满天神佛,天下皆要俯首称臣。然,在上者,心中无百姓,无家国,行走坐卧,皆是权欲。为一己之私,包庇奸佞,纵容恶党,疏离忠良,打压贤臣。寒将士之心、寒臣子之心、寒万民之心。”
“不忠不仁不义,枉为尊、枉为君、枉为父,该杀。”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人人倒吸一口凉气,此类大逆不道之言,竟无人能反驳一句。
“念及陈匡在位多年,平定四方,护卫河山。功过相抵,着退皇位,禁皇陵,于列祖列宗位前,反思己过,死生不得再迈入宫城一步。”
陈璞玉抬腿往外走,随行亲卫纷纷追上。迈过门槛前,他还是顿了一顿,终究没再回头。
身后或许有他的父亲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但都不重要了。
从很多年前开始,陈匡没拿他当儿子,如今,他这样做,也算是全了父子之间最后一份体面。
陈璞玉并没有立即回宫,他屏退众人,身边只跟着一个随从。
皇陵偏僻,一路往西去,更是荒无人烟。
夜晚的荒地一片漆黑,废耕的土地杂草丛生,一派萧索。唯有一顶纸灯,闪着微光,在静谧的夜色中如同鬼火。
黄土累累的高坡之上,竖着一方无字碑。
陈璞玉朝随从招招手,接过他手里捧着的方盒子,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天地仅余鸟语虫鸣。
陈璞玉缓缓矮下身,笔挺的跪了下来。迎着月色星辰与一点浮光,他悄无声息的凝视着面前的石碑,微抿着唇,却始终没有出声。
该是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虽有波折,迟到经年,但总算不负辛苦。
不知过了多久,余光中出现两道身影。
陈璞玉肃然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更多的是敬畏与感激:“二位终于来了。”
傅子邱先走过去,随手在地上点起两簇光火。周遭霎时亮起,高大的身躯带来一片阴影:“这是秦仲和的墓?”
陈璞玉这才有了动作,他抬起手掸了掸石碑上的尘土:“当年老师被问斩,尸首弃于乱葬岗,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回来。戴罪之身不可立碑,便潦草埋在了这儿。”
“你倒有心。”
陈璞玉摇了摇头:“比之老师待我之心,尚不及十分之二一。”他轻提了口气,似是卸下了满身重担:“不瞒您说,我已有十年未来看老师了。有愧,难安。如今大事已了,方有脸前来祭拜。”陈璞玉颔首低笑,仍是惭愧:“说是祭拜,也没有香烛纸钱。不过老师大义,定不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