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之身死,到底是为了成全自身成佛,满足自己私欲的假慈悲,还是坚信众生平等,人为生灵,虎亦为生灵,两两权衡,索性舍己渡虎的大慈悲?”
此问一出,本就安静的日月广场鸦雀无声,不过片刻后,有人道:“佛自然是大慈悲。”
这人立刻反驳:“若他是大慈悲,怎会想不到虎下一顿会再饿?饿了仍会吃人?”
“我佛慈悲,怎可杀生?”一个枯澹寺僧人摇头道。
他眉梢一挑:“杀生,亦是救生。”
坐在树下,从头到尾沉默不言的别北楼抱琴起身,隔着眼前白缎“看”向这个头戴斗笠、肤色黝黑的僧人,沉声道:“你所提出的这两个问题,本就充满局限,无论做何选择,都只能是牺牲一方,保全另一方的结果,也就是你所说的,杀生即救生。”
僧人反问他:“但这样的问题,在这人世之间,不是时常发生?”
“我们是修行者,这些问题,都能两全。”别北楼道,“施术灭火,擒虎送往无人之处,自然可解。”
“可若你的能力,不够两全呢?”
日月广场争吵起来。
高峰上,萧满一身素白,折着正午时分的阳光,极其惹眼。他凝视着远处的众人众僧,轻声问晏无书:“第一个问题,如果你是那个普通车夫,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我选……田间。” 晏无书垂眼,思索片刻说道。 生命的价值难以衡量。
一边是一人, 一边是一群人, 无论怎么选, 都是杀人。可杀人是为了救人。杀一人而救一群人, 或是杀一群人去救一人。
两难的抉择。
但如果真要去选, 晏无书选以少换多。
若一人死,只悲二三人;若一群人死, 悲伤绝望的,便会有数十人。
萧满目光仍落在远处的日月广场上,素白衣袍被风吹得猎猎翻飞, 听见他的答案, 唇轻抿着, 表情并不意外。
“你呢?”晏无书反问萧满, “如果是你, 会怎么选?”
萧满眼神颤了一下, 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不选。”
日月广场中的论辩陷入僵局。要想解决这个肤色黝黑的僧人提出的问题, 无论如何, 都会落到杀一救一的局面。
可被杀死的生灵何其无辜?众人辩不出结果, 又无法两全,肤色黝黑的僧人笑起来,目光四下一扫, 道:“伪善,伪道,伪慈悲。”
这话未免过份, 果然来者不善。萧满下意识抓出弓,但被晏无书按下。
“他们会察觉到杀意。”晏无书低声对萧满道。
就在此时,日月广场上有人出声质问:“面对那般情形,你又作何选择?”
“我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肤色黝黑的僧人回答道,“以真正的慈悲,真正的救人之心。”
玄明大师上前一步,目光直视他的眼睛,问道:“那你说说,什么是真正的慈悲?”
“会出现两难抉择,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红尘太苦。真正的慈悲,是教虎不再饥饿,需要以人为食,是教百姓不再愚昧,顽劣孩童悔改。真正的慈悲,能让红尘之苦,变做极乐。”
“你们的佛做不到这一点,只在言辞之间悲悯众生,你们所信奉的,不过是自欺欺人一场空罢了。”
他一字一句说道,单手竖在身前,佛珠随着步伐晃荡,视线四处游走,偶尔摇头,语气愈发凉薄,话到末尾,脚步站定,注视着玄明大师,道:
“伪佛。”
一个枯澹寺僧人上前怒目斥道:“哪里来的游僧,敢在此间强词夺理!”
四方众人皆怒,没人再平静坐在蒲团上,接连起身,将这群后到的人围住。
“游僧游僧,僧游四方,方知人间之苦,知人间之苦,才能化解这一份苦。”皮肤黝黑的僧人道,“如今的佛门,以枯澹寺为中心,而枯澹寺,又以你为首,我等此番前来,为的就是——”
他话语一顿,垂下眼眸,再掀起时,声音转冷:“帮你这半佛,更换名号,为现在的佛门,改头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