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除了向前,她别无选择。
此刻,面对控诉和挽留,明知都是幻景,她还是沉默了。她明白都是愧疚和懊悔作祟,明白这只是鬼世夜游图用以迷惑她的手段,但她确实被迷惑了。
清醒地目视自己的沉沦。
“别走。”她的手被拉住了,“你知道那是一个绝不回头的世界,这一次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可以欺骗他人,但永远无法欺骗自己。她无法骗这个由心而生的幻象自己还会回来,更无法骗自己若事实如此发展她就能时常回来看家人。
这确实是一条永不回头的路。
她曾无数次痛恨,认为造化弄人,若她资质更好些,若她福缘更强些,若她没有惹上这一切仇怨,她与过往的道别便不必如此狼狈、如此充满遗憾。
但现在,轮到她自己对过往作出选择了。
选择离去,她将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否有造化弄人、外力牵扯,她都将愧对亲眷,义无反顾地斩断尘缘,奔向她的仙途。
这意味着她再也不能把责任和愧疚推给命运,因为一切都由她注定。愧疚、懊悔和痛恨都将由她自己来扛,让她明白她有多么看重“自己”,成为“无我”路上最大心结的重要佐证。
而选择留下,她将成为这鬼世夜游图的猎物,在此沉沦,再也无法去追寻她心心念念、为之放弃了无数的大道。但她将释怀千年的愧疚和懊悔,在坦然中直视自己的内心。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
前路多难,大道难成,她未必能走到最后。
仇怨易结,苦厄难解,她难道还没受够吗?
她望向鬼世夜游图幻化出来的兄长。
他说得对。
仙家再潇洒,也是会死的。挣扎厮杀、苦苦追寻并不能保证逍遥的人生、圆满的结局。
何不及时行乐,珍惜眼前人呢?也可免去千年后回首空无一人,抬手什么也没握住的痛苦。
陆照旋叹息着,轻柔地、毅然决然地推开紧握她手腕的手,“纵不争强斗狠,纵不寻仙访道,也是要死的。”
大道难行,她也要向前,绝不、永不回头!
一切如琉璃碎去,在零落的星光里,她拭去泪水,以免爬满脸颊。
阴风怒号,有鬼低泣,漫天无光。
炽烈的狂风朝她卷来,而陆照旋只是闭目以待。
鬼府中,谢镜怜猛地起身,望着远天迢迢暗云、猎猎狂风,喃喃道,“四十九天,只有四十九天。”
元婴一劫是雷劫,专克心中畏惧惶恐,唤作灭难之劫。心无畏惧、一往无前方可渡劫。
元婴二劫乃是风劫。阴风起自心海,专克心中愧疚懊悔,唤作破妄之劫。心无侥幸悔恨方可渡劫。
雷劫至刚至正,若落在这鬼府,莫说寻常小鬼,便是连谢镜怜这等蜕凡真君轻易也不敢碰。而风劫至阴至邪,于鬼府无碍,却威力过甚,难免要把这黑绳大地狱搞得一团乱。
谢镜怜毫不迟疑,伸手卷起那卷轴,闪身离开鬼府,去往秭殊洞天。
鬼世夜游图中,陆照旋不去管外界琐事,她信谢镜怜必能为她料理妥当。
秭殊洞天空寂寂四下无人,浩渺天地唯有谢镜怜与陆照旋两人,前者退避三舍,为后者提供渡劫场所。
阴风绵延,于这空旷浩渺中更显庞然,衬得陆照旋如一抹孤影,渺小孤寂,似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入其中,消失于天地间。
谢镜怜远远而望,那一抹渺小的孤影在她眼中却好似无限高大。无论在谢镜怜的期盼中,还是在实际相处的一点一滴中,陆照旋都是无所不能的。
谢镜怜比谁都坚信陆照旋终将乘风破浪,永远走下去。
也许,这也就构成了她下意识的模仿。当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改变、不想重复过往的人生和性格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朝她最艳羡、最信任,也是最向往的人靠拢。
但她不是陆照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