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江随澜和桓洲客栈的客人打听阿玄,殷淮梦端着自己借了客栈后厨做的安神药汤,站在阴影处看着江随澜,听他虽未提名字,但从言语神情无不体现对那条魔龙的关切,殷淮梦心中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理智上,他知晓这关心无关情爱;但情感上,他想到江随澜和阿玄——变作人形时的阿玄在一起的样子,还是很难受。
妒火比在后厨煎药时的炉火还要旺盛。
殷淮梦捏碎了手中的碗,垂眼看了一会儿,回后厨又做了一份。
盯着炉子失神。殷淮梦甚至想,不要再去趟什么魔修仙修的浑水了,把江随澜带走,带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让江随澜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让孩子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他自己是不在乎活多长的,他活得够长了,回望过去,漫长的生命中大多都没什么意思,唯有很少的一部分时光闪耀着光彩,在这很少的一部分中,江随澜带给他的又占着最多的部分。可是……他可以死,但他希望随澜能好好地活着。况且,到时候他真的舍得吗?他多么贪恋和随澜在一起啊。
再次端着药出去时,江随澜已经不和旁人说话了,正在自己的桌前,小口吃着一屉汤包。
殷淮梦把药汤放在他面前,低声说:“有些烫,吹一吹再喝。”
江随澜点了点头。又听见殷淮梦说:“不要着急,随澜。”
江随澜沉默地喝着药,药是甜口的,从来,殷淮梦端到他手里的药,都是甜的。
因为知道他不爱喝苦。
好多这样的小事,殷淮梦记得很清楚。
吃完朝食,从客栈寄所牵了觅雀,进了洛洲。
进洛洲后就不能肆无忌惮地乘觅雀了,现在洛洲的天上但凡有灵骑,都要被打下来。
以岷山、欲水、死石林、尖芷河谷四个地方为中心,周围的场景最是惨烈。仙修已经知道魔修的实力飞涨就是因为这个几个地方,仙修也留了一批子弟在临洲点青汀等地加紧修炼,但终归不是一日之功,此战还不知要旷日持久,打到什么时候。
越接近尖芷河谷,景象越触目惊心。
洛洲四季分明,按照以往,五月本应入夏了,天该热起来了,但这会儿洛洲的天空却是阴云密布,甚至飘起了小雪。
尖芷河谷长而广阔,只有中间一截充满着逼人魔气,是被封禁的神府。
江随澜接近神府那段时,在两岸山堤看到了对峙的仙修和魔修。
旌旗招展,气氛凝重。
在短暂的寂静后,有人高喊:“狂扬来了!”
江随澜一时分不清是哪边人喊的,只觉得耳边轰隆隆的,眼睛直直盯着那红衣身影,和红衣背后的巨大的、架在车上的长方形玄铁笼。笼中是魔龙,戴着嘴套,四只爪子也一一被上了锁,身上鳞片剥落,血迹斑斑。
魔龙有自己的原型、本身。不论变大还是变小,都是变化,只有本身是他实际的大小。龙也没有横海卧江之长,至少这么一个在江随澜看起来不算大的铁笼就把阿玄装下了。
阿玄还活着。
活着的魔龙血肉会愈合,愈合就会长出新的血肉。这就是狂扬理想中源源不断的神药。
狂扬脸上戴着面具,诡艳的。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很轻松:“长御尊者,好久不见。”
殷淮梦回头,才发现今日在场竟然许多都是熟人,除了珞隐宗长御,还有寒镜府的昙鼎涧花,还有醉刀师兄。
醉刀正在长御耳边说着什么,殷淮梦拉着江随澜,隐在一旁的茂密的林间,耳朵微动,却只能听到河谷之上呼啸风声。
此地化境太多,他不敢将神识铺出去,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殷淮梦看了一眼江随澜,江随澜的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树叶,落在那条龙身上。他握着江随澜的手紧了紧,低声叫道:“随澜。……随澜!”
江随澜回首,眼中隐约有泪。
殷淮梦倏然就心软了。
他在心中默然喟叹一声,轻声说:“没事的,阿玄会没事的,我……我们会把他救出来的。”
仙修和魔修对着喊话,来往间寥寥几语,殷淮梦就明白了情形。
魔修中有个叫残月的化境,想要一个仙门的命,仙修想要以此为饵,将残月钓出来杀了,没想到残月不过也是魔修的饵,一开始他们的战场在离尖芷河谷百里的泌城,后来魔修且战且引,等仙修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尖芷河谷上空。
两方当即商量好般停了手,各占据了一边河堤。
仙修叫人,魔修也叫人。
短短几个时辰,参战一半的仙修化境就到了这里。
不怪仙修如临大敌。尖芷河谷是四大魔地之一,谁知道一声令响,会从其中冒出多少魔修化境?不能不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