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墨深的瞳仁震住,低头想了很久,倾身倒进爸爸腿间,抱着他的腰。
我说,我会写早上哥哥给我端牛奶,中午爸爸带我去吃他说很好吃的那家餐厅,下午班主任说我的成绩考得好,这是快乐的一天。
这是我能想象的,最快乐的一天。
“你不快乐。”
“那你来写!”
他轻声笑了,我仰头去看,他眼角的细纹像娟秀山流,清泉扑面而来将我淹没。
我愣愣地溺在这片溪流中,他对此毫无所觉,手指一下下描摹着我的耳廓,慢慢告诉我:快乐是你会为早上喝到了牛奶而开心,会因为中午爸爸迟到了生气,会因为下午在学校被老师批评而伤心难过,甚至还会哭。
我不理解,仰头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伤心难过也算快乐?为什么哭也算快乐?为什么他说的快乐和我说的快乐不是一个快乐?
爸爸却不回答,他低下头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温暖潮湿的香烟味里,他说,你以后就会懂了。
“还有以后吗?我怕来不及了。”
“还来得及,什么都还来得及。”
半夜醒来,我偎在床脚吹凉风,那天晚上的夜空很亮,亮到我产生了错觉,以为真的所有都来得及,包括我早夭的人生。
两天后又看了一次医生,周医生走时爸爸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笑,他夸我进步很大,同时终于答应我可以去给张丽过生日。
“我要给她买个礼物。”
爸爸给我舀了一碗汤,“把饭吃完,吃完我陪你去买。”
“他不喜欢喝鸡汤”郑子闫把碗抢走,“我陪他去。”说完仰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爸爸瞥一眼哥哥,也不生气,转头问我,“淼淼,你喜不喜欢喝鸡汤?”
郑子闫又喝了口汤,好像对这个问题毫不在意,我拿走哥哥手里的碗,“我喜欢喝爸爸盛的鸡汤。”
郑子闫脸色蓦地一沉,爸爸嘴角刚抬,我抿了抿汤汁,“但还是哥哥陪我去挑礼物吧,他和我们年纪差不多。”
爸爸再没说话,也没给我夹菜,哥哥倒是不紧不慢吃了很多,还顺便把碗洗了。
洗完碗哥哥上楼换衣服准备出口,我上前想抱爸爸,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顺手打开冰箱门拿水。他正要关门,我一个闪身堵在冰箱前。
寒气从背后涌出,爸爸的眼睛也不遑多让,他皱着眉斥我,“快出去,这里冷。”
我反手往冰箱里伸,捏住一颗草莓,“生气了?”
“气什么?”
“郑辉,这么大的人了还生气?”
不知道戳到老男人哪个点了,他把我从冰箱扯出来,“说了这里冷,会感冒。”
我迅速把草莓塞进爸爸嘴里,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轻轻踮脚吻上去。
他的唇把草莓的霜融成水,被我的舌头舔去,牙齿碰到一起,草莓断成两半。
他含着一半果肉愣在原地,我嚼着另一半说拜拜。还没等我转身,爸爸将我按进冰箱,低头堵住我的嘴。
果肉一寸寸在嘴里爆开,清香被喘息发酵成馥郁的味道,舌头顶着汁水渡进来,我竟不觉得恶心,张口吞下。果肉快被挤出口腔,我慌忙乱嚼,爸爸的舌头一路从上颚勾到前齿,吻我颤抖的唇。
哥哥的声音却从外面传来,“关淼淼!走了!”
我用力从爸爸怀里挣开,他朦胧着眼睛俯身想再次吻下来,我仰头舔掉他嘴边的草莓汁,从他腋下钻出,“来了!”
......
二楼直达五楼的电扶梯很长,我随它一路越升越高,趴在扶梯边往下看,金色大堂里的人变得好小。人从这里跳下,最多不过是金箔纸滴上一滴红墨,没人会注意到。
我正眯着眼睛欣赏,被郑子闫掐腰往前一拽。
他厉声问我刚刚在干什么。我笑了笑,“在想你。”
“在想郑辉吧?”
郑子闫说完转身就走,我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吃醋了。”
他说我想多了,说着想把我的手拉开,却没成功。我勾着哥哥,从商场五楼一直往下逛。
三楼橱窗里的一只钢笔吸引了我,不光是因为它通身流畅的线条,还因为它尖锐得像一把金色长剑的笔头,边缘甚至薄到发白。它太美了,这么攻击性的美,我从未见过,用它切东西,每一笔都是雕琢。
正好张丽爱收集钢笔,便宜她了。我叫店员从柜台中拿出来包好,结账完转身却没见郑子闫的踪影。我又进店去找,他正站在一排高级颜料的货架前出神。
我默不作声走到他身后,空气中淡淡的纸墨香气,头顶大灯在他发丝上融化。
他察觉到我,拿起一罐白色颜料,“你喜欢画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