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_作者:南诏情人(132)

他双手交叉在脑后,“知道不等于清醒,记得也不等于清醒。否则人人都成了理中客,哪还有什么精神病。”

“我怎么觉得你在拐弯抹角骂我是精神病。”

他沉默不语,又把手撑到身后,望着空中说,“这个家里,有几个是正常人?”

“也是,不正常。那个录音,我从开始就想到它会暴露我,暴露我知道真相,暴露我杀人。你会怕我吗?”

“怕你?”他也蹙起眉头,“不怕。时间不早了,走吧。他在外面等你。”

他也回避所有事的细微末节,我不追问,我也回避所有事的细微末节,并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他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我们并肩站着,我看到郑辉在我的右边,我们三个人面对一条湍急的河流,我们对它视而不见。这岸是崭新的玩偶和所有不堪重负的残垣断壁,那岸是雾蒙蒙一片。河流叫嚣着滚起一层层红浪,如高墙顿起,所有回忆和往事,旋转木马、吴倩、死不瞑目的关梅、开膛破肚的李成翔、郑驰两个铁做的酒窝、包括那只棕色旧玩偶。它们面貌模糊,在浪中翻滚,随波而出,随波而落。我们站在岸边沾湿了鞋,谁也没敢踏入河流,因为不知对岸是堂皇丽景还是万丈深渊,宁愿苟活在残垣断壁。

他迈开腿要走,我急忙又说,“我想到了这些,却没想到我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所以你累了,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顿住了,没说话。

我又问,“你真的要去留学吗?什么时候回来?”

“对,不知道。”

知道了,我明白。我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转身抱住我之前放手,加快速度比他先一步走出了树林。

第60章 祝福

郑子闫搬出去住的事,我并不是从谁口中听说的。我是看着他打包行李,看着他走的。这是他第二次说要走,第一次他为了离开家,第二次为了离开我。

他把所有常穿的衣服装进行李箱,拖着它走向他的光明未来,唯独漏了他最爱的木吉他,上面有我画的丑狮子。

正午阳光正好,走廊外铺天盖地的暗金色,他走之前,我靠在门边问他,“你的吉他呢?不拿走了吗?”

“带一个没用的东西漂洋过海吗?不用。”

“好。”

“送你了。”

“好。”

我想把吉他上的丙烯狮子刮了,最终还是没舍得,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暗金色阳光里。

他留学前带我去看了一次张丽。我没有进到病房里,愧疚垒成一扇门矗立在所有门之前,我站在玻璃外看她。她躺在病房中安安静静的,好像下一秒就要从梦中醒来。她什么时候醒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抓不住,我从来都抓不住很多东西。

郑子闫在我身后沉默不语,他贴着墙,半边身子在空中,风从他脑后发源又迅速退到鬓角。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他是我抓不住的万千种事物中的一件。但人总是不跳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俗。我说郑子闫。

他抬头看我。

郑子闫,今天你和我待在医院里,太阳下山之前,如果张丽醒过来了,你就不要出国。如果没有醒,那你就走吧。

他说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不知道他是觉得这件事没意思还是觉得我没意思。我说,有意思。

他和我一起等奇迹出现,至少他抬起头看太阳落到哪里的时候是在期待奇迹出现的,这一点我敢确定。我们等到太阳只剩余晖的时候,他没说话;等到太阳落山,灰蒙蒙的天穹罩下来,他没说话;等到月亮匆忙挂到树梢,他没说话。等到星光遮也遮不住的时候,他从墙边冲过来把我按到怀里,按到我快喘不过气,他说,很晚了,走吧。

太阳落下去就不会升起来了,等到星星出来才说走,确实是没意思。

12月的一天午夜,我从好梦中醒来。时间是4点38分,窗帘被风吹到两边,露出大得无边无际的深蓝色夜空。我起身准备关上纱窗时,蓝色夜空中驶过一架灯彩闪烁的飞机,它很亮,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我盯着它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外。地面一片苍白,天际尽头又有些青的意味,我关上纱窗,怔怔坐了数小时。

我想起来今天爸爸问我要不要送郑子闫到机场,我想起来我说不要。

我想那应该是载着郑子闫离开我的飞机,否则我怎么会忘了关纱窗,又在午夜醒来。我本可以和他说再见,可惜未能抓住机会,实在是憾事一桩。直到现在,偶有夜晚星空与好梦相伴,我抬起头时,仍会盯着天空发一会儿呆。

万家灯火时,歌舞升平夜,张丽就是醒在这么一个日子。那天晚上烟花漫天,咻一声飞到空中炸出一朵黄,然后桃红色逸散到整个天际。星星点点洒下来,落到郑辉肩上,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