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肖卓铭回答,她给林城把脸上的水擦掉,然后在监控仪上输入参数,把林城的心跳压下来,如果放任它这么跳下去迟早要把血管撑爆。
林城皱起眉,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北极是哪个北极。他动了动眼珠,最后闭上眼睛,说:“别骗我,医生。”
肖卓铭指了指观察室外面,说:“看得清外面那个人吗?”
林城抬起眼皮,令人头疼的眩晕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什么都有闪现的重影。林城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认出来符衷的脸和轮廓。他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去,决定再睡一觉:“别闹了林城,你就是个精神病,他妈的一觉醒来世界又大变样了。”
*
路过休息室时,季看到季宋临站在镜子前整理衣服,他在理正自己的黑色领带。季没打算立刻走开,他留了下来,站在后面看着镜子里的季宋临说:“等会儿他们就要降落了。”
季宋临转过视线,在镜子里和季对视,然后又把目光转了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打理衣领,把衬衫领口抻的挺挺的。季抱着手臂靠在门框旁,默默地看着季宋临的动作。季宋临的头发跟以前一样整齐,露出他的额头,还有两道利落的眉线,有一边眉毛是特意断开的。他把脸刮得很干净,眼中露出古典主义的忧郁之情,这种忧郁有种吸引人的特质。
季注视着父亲眼下的小痣,淡淡的痣让他看起来像是要落泪,恰当地中和了他硬朗挺拔的身躯所带来的锋芒和气势。季宋临察觉到季在观察他,看着镜子里的季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眼睛下面的痣。”
“有一颗是天生的,另外两颗是后来点上去的。”季宋临说。
季笑了笑:“自己点的吗?”
季宋临摇摇头,低头把制服外套的纽扣摆正,回答:“不是我点的。”
“那一定就是纹身师了。”
季宋临笑起来,说:“也不算是。”
他们在镜子里相视而笑,季忽然觉得这样宁静的时刻实在是太少见了。季宋临没去看他,把两边袖口抻平后轻轻拍了拍,然后戴上帽子,站在镜子前问季:“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季还是那个姿势靠在门框上,沉默着看了季宋临一会儿,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来。季宋临从不会过问这些事,他总能把自己打理的得体有致,今天这样询问别人的意见还是头一回。季宋临说他每天都穿着最好的衣服,梳着最整齐的头发,长着最俊俏的脸,就为了等某个人回来。他说,等到相见的那一天,就会觉得这么多年的等待,只过了一个上午而已。
“是不是觉得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想想只过去了一早上?”季问。
季宋临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几秒钟后他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说道:“当一个人心有所想的时候,白天只是一个长长的早晨。”
这句话让季想了很久,他觉得既然父亲能把十年当一个早晨,而自己等待的时间肯定不会比他更长,那么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不足为奇。当他把思维放射到更广阔的维度,就会发现任何事情都像一股急流从身旁流过去,而他正处于这急流的泥沙中间。他们所居住的星球,在宇宙中不过是一小点罢了。
片刻后季放下手,走到季宋临旁边让他侧过身子,上手帮他把制服的武装带再拉紧一点,轻轻掸了掸他的衣襟:“很棒。”
季宋临看着他。
“很棒。”季点点头,重复一遍,然后笑了笑。
季离开了这里,门框变得空荡荡的。季宋临转过鞋跟面对镜子,他最后再把帽子压了压,转身出了门。
巡回舱降落在狄安娜港口旁的发射场中,激起了一阵狂风。等它的推进器停止工作后,季领着人走下高台,朝巡回舱出口走去,他在警戒线外停住了。季戴着镶有雄鹰巨树的帽子,领口里塞着围巾。他在制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长衣,并拉紧腰带。季宋临站在他后面,他现在是执行部的前部长。季宋临的帽子上镶着黑白双翼,当他和季站在一块的时候,就有一种微妙的断层感。
等待了几分钟后,巡回舱的舱门打开了。符阳夏扶着把手从门内走出来,阳光照在了他脸上,冷冰冰的蓝色天空中有几只巨鹰在盘桓,在雪原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在黑暗中待久了,符阳夏有些受不了这光线,刚在阳光下站了几秒,他就一直想流眼泪。符阳夏垂下睫毛,低头把帽子戴上,踩着梯子走了下去。
季宋临听到巨鹰在长啸,远远地从冰山那头回荡过来,像是山野里的回音。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季稍后一点的地方,他一眼就能看到从舷梯上走下来的人,还有远远地环绕在港口四周的冰山、冰架、雪原。海涌无垠,地厚天高,开阔的视野让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湮灭、坍塌,旋转着消失在余光里,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大概这就是他所想要的那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