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_作者:秦世溟(1123)

2020-10-09 秦世溟 he

符衷撑在投影池的栏杆旁,刺耳的警报声盖过了他们的争吵。临时指挥中心里闪烁着夺目的红光,到处都是“WARNNING”,到处都是恐慌。符衷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除了永远不要停止前进的脚步,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战胜时间的办法。从来不曾有人真正追上了时间的脚步,但尽管如此,人们依旧竭尽所能。有人举火,有人开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我们不是事事都要和时间赛跑,有些事情没有争取的必要。我们应该清醒地判断那些事值得我们去做,舍弃了什么就会得到什么。”符衷说,“眼下我们应该在重建通道这件事上跟时间赛跑,我们必须得赢,没有路让我们回头,也没有机会让我们失败。”

有人捂住脸哭了起来,转而就变成了大声抽泣,他说:“我的兄弟和妹妹都在‘天秤宫’上,他们一个是经济学家一个是画家,原本他们满怀希望、前途无量,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哭声淹没在空洞预警的警报声里,听起来仿佛是断断续续的回音,一直传到黑暗深处,传到地狱,而这声音只在梦里听见过。先知步入丛林,为的是使生活更有意义;凡人追赶时间,为的是争取第二次生命。但除了这座岛,没有别的陆地;除了这一生,没有别的生命。

天文台的研究员发出了第二次警报,符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吊灯已经开始摇晃了。他看了眼时钟,抬手指着每个人说:“八分钟内所有人带上重要资料转移到防护掩体里去,准备一间战备室,我需要确认计划细节。北极基地不会再去管‘天秤宫’号,如果有人承受不住,现在就可以自行离开北极。从现在开始,重建通道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你们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左右我们的生死。你们都是专业人士,你们能干好,这是职责所在。我们的命得自己负责。”

众人立刻拿上文件资料散去了,哭得满脸泪水的探员同样匆匆跑向快速转移通道,指挥中心里迅速冷清下来。警报声听起来像在嘲笑,又像一大群乌鸦站在树桩上叫个不停。

符衷别过脸去,放在衣兜里手捏得紧绷绷的,他让自己看起来是个铁石心肠的假面人。原来灾难会让人变得心肠冷硬,灾难会把人的血肉之躯锻炼成铁石结构。符衷理解了季,他也明白了季曾经教过他的“有舍才有得”。他忽然不用去非洲就看到了季的过去,不用回头就正面背面都照到了阳光。

欧居湖站在符衷旁边,他一直浑然不觉地磨着臼齿,好像这是他的一个游戏。欧居湖的下巴鼓了出来,脸色通红,他的鬓角就像两捧大/麻,配上他剃得短短的寸头不无古怪。这个古怪的、矮矮壮壮的斗士盯着投影池里显示的画面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回溯计划’怎么办?如果通道被炸碎了他们就永远被留在46亿年前,他们将成为流浪者。”

“我现在忽然觉得他们在那儿也很好,至少不用像我们一样饱受黑洞危机的折磨,不用看了上秒没了下秒,不用过了今天没了明天。”符衷说,他意外得十分平静,就这样看着飞船越来越靠近黑洞,一切在他眼里都轻如鸿毛,“他们有取之不尽的阳光,有潮起潮落。月亮高悬在夜空中,那么大又那么亮,最后坠落于平原。那儿的黑暗也是有光的,漫天星光。”

都落在了季的眼睛里。符衷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欧居湖抬头看着符衷的侧脸,符衷的眼神显得是那么的忧郁,欧居湖还是第一次在督察官脸上看到这种悒悒之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督察,你是不是在‘回溯计划’里待过?”

符衷扭过头看着他,抄着衣兜转身朝快速通道的门走去,欧居湖跟在他旁边。符衷露出微笑,他第一次没有否认这个事实:“是的。我在‘回溯计划’里当过执行员,我见过古地球。”

“那你怎么回来了呢?”

“因为受了严重的伤,指挥官允许我先行撤离。”符衷不紧不慢地走进通道,拉着衣摆在空座椅上坐下来,似乎听不见耳边的警报声,“我是为了他才来北极当督察官的。”

符衷叠起腿,侧着脸坐在椅子上,轻轻地靠着软软的椅背。小七在他脚边蹲下来,甩了甩尾巴,符衷放下手去揉它的耳朵。欧居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顶,说:“我还以为你是中央派来的,以前就是专干督察这个活的。”

他的话没等到的符衷的回答,符衷只是笑了笑。他自己也觉得很奇妙,他居然能走到今天。当他觉得脆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咬着牙走了很长一段路。符衷在快速通道里漫无目的地回想着自己先前的遭遇,他想起了那个满山遍野都是蓊蓊郁郁的森林的古地球,那座洁白的大雪山,山脚长满了桃花,总有巨鹰在山顶盘桓。他想着自己和季同居的那段时光,是光明亮堂、色彩艳丽的,他们工作、闲谈、等待,对视、接吻、做/爱。那些是充满阳刚之气的好时代,是庭前雨落、梅子青黄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