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在驻点外围起来形成屏障,执行员冲过街道,贴着墙壁排队跑进一间被炸塌了半边的仓库。仓库虽然在漏水,但至少能遮雨。地上躺着伤员,医官正在急救,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味。窗户边上和出入口均有人蹲守,坦克的轰响还没有结束,远远地传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弹雨、轰炸、四处飞溅的泥土和弹壳碎片。黑暗中传来枪炮的轰响,远远的天际垂挂着红黄相映的乌云,那是被龙王的火光照亮的。士兵被炮弹击中,带血的衣服也如同君王的紫袍。季带领队伍穿过雷区,当他奔跑的时候他就想起了非洲,想起了自己在地道中缓慢爬行的时候。他仿佛重又回到了丛林,丛林中飘着暮色似的薄烟。
潮湿的雨水冲淡了呐喊,混沌的窒息感像北风来袭。伫立于大灯塔后面的圣母像淋着大雨,它被灯塔的光照亮了,低头默默地注视着火光连天的战场。雨水从圣母的脸颊两侧流下来,看起来像它在哭泣。究竟是人造了神,还是神造了人,人类从神话时代走来,最后又回到了那里去。
季是最后一个进入仓库的,他去另一幢楼里救了两个腿被炸断了的伤兵。几个执行员掩护他跑过街道,季把伤员背在背上跑进仓库里,大声喊医官。朱挂着帽子挤开人群冲过去,帮他放下背上的人。伤员是个上士,两条腿都被炸没了,大腿以下血淋淋地挂着几条肉,他发出痛苦的叫喊声。朱喊来助手把担架抬走立刻急救,拉过季的手臂:“你到哪里去了?所有人都在找你,他妈的你要是死了我就要被终生监禁了!”
“这他妈是有什么毛病,这条规定现在作废了,朱医生!就现在!”季看着他,“没有说谁死了要抓不相干的人去坐牢的说法,现在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前程了。”
“那就对了,这条规定本来就该他妈去死。”朱说,“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会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小伤,不碍事,你去救其他伤员吧。”季扭过头吩咐人把装备和仪器拿到另一边去,用枪充当支撑点,“别对我下命令,医官,干好你自己该干的事。”
朱给他检查了一遍,看到季的小腿上有个被子弹打穿的洞。朱又把他痛批了一顿,让人搬了折叠担架过来。季坐下来后抬腿放在支架上,朱坐在旁边给他处理伤口,季听了报告后在全频道里说:“所有伤员尽快安置完毕,由车队或者运输机送回医疗中心里。现在整片区域已被我们控制,你们的路线是安全的。伤员编号后立刻送上运输机转运到坐标仪上去,那儿有巡回舱在等着你们。等通道一建成,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完毕。”
季说完后把帽盔和面罩取下来放在一边,抬手将散下来的头发捋到脑后去。他擦掉脸上的水珠,浅浅地喘了两口气,把手指伸进衣领里,在防弹衣和衣服内衬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枚卡住的子弹。这枚子弹在他救两个伤员的时候掉进了领口,刚掉进去的时候还是滚烫的,隔着一层龙筋做的防弹衣都能感觉到烫人。季把子弹取出来后拿在手里查看,脑中忽然一声嗡响。
“怎么了?”朱问。
“唐霁在这里。”季回答。
朱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接着扭头环视四周:“他在我们这里?在哪儿?”
“不是在这间仓库里,是在整个战场上的某个位置。我说不清楚。”季说,他把手里的子弹立起来,向前探了探身子,“弹头十字形豁口,灌注晶体,弹壳上复杂的雕花。是他没错了,他果然没有死,他又回来了,坚持不懈地盯住我。”
朱没说话,只是盯着季的脸,看他的反应。季的神色淡淡的,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季此时的心情确实很平静,没有先前的恐惧和惊慌了。他知道这是必然来临的事情,他很早就料想到了。季透过这枚子弹看到了自己的过去,还有噩梦,梦里的大火烧了过来,季闭着眼睛,任由这火焰在自己身上燃烧。
季放下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朱说:“你知道在反恐战场上的时候有个人跟我说过什么话吗?”
“什么话?”朱看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准备做最后的守卫工作。
“那是一次丛林中的狙击战。”季说道,“我的着弹员准备去引开敌方狙击手之前,他对我说:‘永远向前看,像魔鬼那样盯住他。’。”
季停住了,朱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那样去做了,我用一发子弹就结束了那场狙击战。”季在隔了一会儿才说,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但是我的着弹员就那样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