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_作者:秦世溟(303)

2020-10-09 秦世溟 he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符衷循着声音看去,耿殊明教授正坐在被子弹打烂的椅子上,颤抖着嘴唇唱出《离骚》中的诗句,滚滚的泪水正从他眼眶中涌出。

在教授悠远难详的唱诗声中,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寂静笼罩了周围硝烟弥漫的空气,一种苍莽的古老气息覆盖了大地,像时间的重压、宇宙的剑锋悬在了头顶。

坐标仪所有的炮口都打开,导弹发射器已就位,它像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城市。雨水冲刷在停机场上,腾起茫茫的白雾。战斗机已全部开上跑道,直升机悬停在雨幕中,漆黑的枪管蓄势待发。

杀气如麻。

季紧紧盯着远山上两团火焰,那冲天的金色像是两座山在燃烧,又像是火山激烈喷发的岩浆。飘摇的大雨和灰暗的天穹中,只有这一抹亮色。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耿殊明教授还在继续唱着诗歌,当他的声音盘桓着消失的时候,火焰忽然冲天而起,有什么东西飞上了云端,然后又是一声雄壮的长啸,余音经久不散,渺渺如银河。

它走了,消失在天际,消失在厚重的云层之下,消失在横亘万里的群山巅峰。

舱中响起一种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呼气声,没人敢大声说话,他们面面相觑,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文件纸,哗啦啦的,全部散落在地上。

符衷弯腰把那些纸捡起来,随意地翻看,纸上是打印的扫描图像,灰蒙之中一团黑影,看不清面目。

季撑着指挥台,垂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符衷轻轻拍他的背,和他并肩看着远方。随着长啸声淡去,雨竟然慢慢停了,草原上那些蛇群早就退得没了踪影,只余下冒白雾的水潭。

忽地一缕刺眼的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漏下来,原本严严实实覆盖了整片天宇的黑云此时正在往两边散开,光束从山峦顶端耸起,其势如虹。

“天亮了。”符衷在季耳边轻声说。

季撑着桌子在椅子上坐下,他静静地靠着椅背,手里还拿着染血的手/枪,抬眼透过玻璃望向无垠的长空。

人渐渐散去,被砸碎的玻璃很快就换了新的,只有耿教授还坐在歪倒的椅子上,一边流泪一边喃喃自语。

符衷环视四周,忽然看到在另一边的角落里,杨奇华教授抄着衣兜站在窗前眺望,他神色安宁,似乎已经在哪里站了很久,已化成一尊雕像。

肖卓铭从小门后走出来,叫了他一声,杨奇华忙抬手在眼角擦了擦,回身跟着肖卓铭离开了符衷的视线。

像是在拭去眼泪。

符衷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转过目光,俯下身询问季的情况。季把枪放下,摸了摸后背,疼得咬牙:“我背上有伤,你扶我去找医生。”

帮季卸下背后的唐刀,再脱掉了护甲,映目就是一片鲜血淋漓,黑色的作战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符衷的心脏忽然抽搐了一下,痛得像是要裂开。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符衷揽住他的腰,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是说了如果要动手就叫我吗?下面那么多人,你叫谁去不好偏要自己上?”

季微微地笑了,他扭头看着窗外黎明升起,说:“我是首长,我得时刻站在第一线。就算我下一秒就战死沙场,但我们依旧乘风破浪、不惧死亡。”

一束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外面,山海皆清。电闪雷鸣腥风血雨过后,依旧有叶上初阳、万里天光。

山花走过来帮符衷,他沉默地看着季,再抬眼看符衷的神色,那个眼神哦,疼得心上在滴血。

中国大兴安岭,猎场别墅。

白逐给太太抱去烧好的铜香炉子,裹上了貂子毛。太太舒展开苍老的皱纹,抬起眼皮看了看,动动毛毯下的手指,拢住了香炉,喟然长叹。

瞥到旁边的桌案上还摆着早上管家端来的药片和水,太太连看都没看一眼。白逐问起来,太太只是冷冷地哼一声:“我身子好得很,哪需要这些东西吊着命。”

大兴安岭的雪一下就没有尽头,此时的玻璃墙外,依旧是飞雪连天。这雪景看久了会腻,但太太没有,太太长久地躺在皮毛椅子上听雪落下,一整天都不会挪动一步。

白逐指指外面,说:“今天是除夕,许多家族都来做客,太太,不出去转转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太听完白逐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光彩,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我不出去了,外面太冷,我太老了,走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