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鸿沟和重压,仿佛都在这一握中分崩离析、灰飞烟灭,而嘲笑了人类几万年的天籁之声,也在这一握中重归寂静。
那短短的几十秒,是季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也是符衷一生中最震撼的时刻,包括他之后所经历的天崩地裂的灾难,在这一幕前,也显得毫无意义。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战胜了时间的时刻,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超越时间的时刻。
短暂的和平时光后,巨鹰收回了翅膀,它最后看了季一眼,然后挪动巨大的脚爪转向渺阔的海洋。似是极其兴奋地啸叫一声,然后它猛然振翅腾空而起,狂风掀起沙尘,遮天蔽日。
鹰飞到高空,缩小成一个点,绕着海域环飞,似是在逡巡自己的领地,声音洒下来,变得辽阔渺茫,不甚清晰。
“看来你确实很受这些鸟类的欢迎。”符衷笑着揶揄,“它对我就非常吝啬,连余光都不分给我一点。”
季笑着点点符衷的鼻尖,说:“你跟一只鹰吃什么醋,小心眼。说不定你很受其他动物欢迎,比如狮子、豹子,等等。”
“狮子豹子我不知道,我知道我跟一只狐狸关系很好。”
“哪只狐狸......?”
季下意识地问出口,问完了才觉得有点不对,他看符衷垂着眉毛似笑非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被将了一军,符衷总叫自己老狐狸,所以他说的那只狐狸就是自己。
耳朵腾地红起来,季忽然说不出话,他窘迫地低下头假装看路,脸却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往符衷胸上埋。
“你好,朱医生。”符衷突然出声,手也紧了紧,“你怎么在这里?”
季忙把脸从符衷胸上抬起来,别开了一段距离,一脸冷静自持,这就是他变脸的本事。朱插着衣兜站在轮椅旁边看海,白褂子敞开着,被风吹起来,像一面旗帜。
“是我逼他的,大猪。”季没等朱发话,先发制人,“我想站起来走走,就叫他扶一下,就这样。”
朱撑着轮椅,撩撩自己没梳上去的头发,踩了踩脚跟,欲言又止,坨子捏得梆硬。他看看扶着季的符衷,符衷态度谨慎而认真,做事也周到,朱忽然松了一口气,在心中赦免了季。
“坐吧。”朱拍拍轮椅,简短地说,伸出手指顶了季一下,“也只有他会这么照顾你,我放心了。”
“你的语气为什么像嫁女儿的老母亲?”
“要是你哪天真的嫁出去了我会比现在更高兴的,三土,你得要有个人照顾。”
符衷小心让季坐下,帮他打整衣服上的褶皱和裤腿,擦干净脚底后套上薄薄的布鞋。他做着这一系列熟稔的动作,默不言语,就像做了千百遍一样普通,仿佛天生就该这样。
朱终于不再停留于这个话题,他看了看天,说:“巨鹰与我们的关系不错,看来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它们的帮助。”
“傻子,你怎么不想想它们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重要吗?”
“当然,朋友,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好吧,我只是个医生。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深远,毕竟我只是一个医生。”
三人回到飞机上,工作人员在忙碌,路过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季,均立正行礼喊首长好,鞋跟碰得山响。符衷说起制图员的死,季默然垂首表示深切的遗憾。
坐标仪尚且停留在山区外部,它最近几天都没有挪动一步,偶尔有雄鹰来光顾,绕着坐标仪盘桓不止,甚至会在高台上降落,眺望一会儿遥远的青山。
人们不再视其为洪水猛兽,也不再进行驱逐,两者之间达成奇妙的平衡,雄鹰们看起来十分安定。而关于巨鹰为战斗机带路并且还救了中国区指挥官的传闻也不胫而走,人们津津乐道。
“检测结果出来了没有?埃文,求你们动作快点。你刚刚把鹰放走了,我希望检测结果能在那只鹰的爪子落地前从打印机里吐出来。”
“正在打印了,教授,请稍等我一分钟。我不知道那只鹰怎么又飞回来,然后躺在我的实验台上。妈的,我不知道。杨教授,请把你头上那撮急躁的毛压下去,很快就好。”
杨奇华薅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的外褂和领带都散开了,看起来风尘仆仆,他这个的外表就昭示着他已经在CUBL熬了几个通宵。
最后一张纸吐出来,打印机终于可以休息片刻,腆着啤酒肚的老埃文三两下收拾好纸头,塞进杨奇华手里:“这些就是全部资料,不要再来骚扰我了,我得去和那些蛇打交道。”
“去你妈的。”
杨奇华低头翻看手里的一沓纸,转过脚尖匆匆往门外走,肖卓铭突然挂着牌子探进半个身体,说:“老师,指挥官要见我们,我们得到通讯台去。”